大家都不满意北漠开出的条件,觉得北漠狼子野心,不仅没有诚意,而且得寸进尺。若是他们是这个态度,那还不如战场上见胜负。
可是,很显然,他们都不愿意,走上这战场。
气氛低迷了一会,有人小声开口,“打仗是将士的事,我们去干什么?”
短暂的安静过后,刚才那些被问得低头的人,找到了抬头的理由,再开口,声音变得中气起来。
有人不赞同,他们也能抓着这一点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
坐在角落里的沈归舟看了一眼窗外,见太阳正烈,稍做思考,起身上了二楼,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着。
楼下大堂依旧热闹,她耳边却是清净了不少。
她重新找的位置,依旧靠窗。
无意偏头,看到了隔着几条街的参天楼。
昨日沈星蕴告诉她,工部经过多番测算,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这两日已经恢复了进度。
即使它还没有竣工,放眼整个京都,它也是京都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东南西北中五城,各种角度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沈归舟在二楼坐了近一个时辰,天不是那么热了,才结账离开。
踏出大门,强烈的光线照得有些刺眼。
她眨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再次提脚。
“夫人。”
人还没动,眼前多了一个人。
沈归舟只是思考了一瞬,便放弃了‘不记得了’、‘认错人了’这种想法,大方和他打招呼,“韩将军。”
她今日没带帷帽,很好认。
韩霄凌没想到会遇到她,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打了招呼后,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本意是出于礼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
沈归舟心中倒是没有他那么多想法,问他,“韩将军也来喝茶?”
韩霄凌是正好路过,看到隔壁的糕点铺子,准备给家里人带点回去。
沈归舟听完,不再耽误他时间,主动提出告辞。
并未挡路的韩霄凌赶紧让路。
沈归舟以微笑回礼,从他面前走过。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在韩霄凌地疑惑中回头。
“我听王爷说,韩将军要成婚了?”
韩霄凌微怔,王爷?
在北疆时,他听说晋王身边有个红颜知己,他抵达北疆后,并没有在陈穆愉身边见过那个红颜知己。
直至回京,他也没见陈穆愉的身边有女人。
前段时日,他还听说,晋王府遣散了许多人。
他还以为,她早就不在晋王身边了。
看来,是他多想了。
“……是的。”
沈归舟脸上带着让人舒服的微笑,“婚期可定了?”
他们之间谈这个,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韩霄凌一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听她问,便回答了她,“定了,就在九月下旬。”
“那快了。”
“是的。”
现在是夏末,九月看似还有很长,可若忙起来,也就是眨眼的事。
韩霄凌下意识想要邀请她,话到嘴边,清醒过来。
陈穆愉当时可能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客气话,赏不赏脸还不一定,他现在不管是邀请她,还是邀请他们一起来,似乎都不合适。
“恭喜。”沈归舟脸上笑容未改,真诚道:“我提前恭贺您和您夫人,琴瑟和鸣,百年绵情。”
“多谢夫人。”
“那你先忙。”
韩霄凌反应过来,“夫人慢走。”
沈归舟转身,走进人流中。
他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恍惚。
她真的很像她。
其实,这世上有一人像她,挺好的。
他想起沈归舟刚才的笑容,有些事,突然释怀。
看不到身影时,他转身走进糕点铺子。
这家铺子里,有一样糕点,他未婚妻很是喜欢。
沈归舟步履缓慢,逛了几条街,来到了参天楼的脚下。
同她上一次来相比,参天楼看着更宏伟了些。
太阳斜照在楼顶,将日辉扑洒在楼身上。
落在路人眼里,像是高不可攀。
她在下面站了一会,沈星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了她身边。
“阿姐,你在看什么?”
沈归舟视线落在楼体最高处,声音不大,“看盛世。”
沈星蕴听得一头雾水。
他再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靠猜想问她,“那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或者去上面看?”
沈归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沈星蕴还想邀功,他能带她进去。兴奋劲刚上来,没想到她转身走了。
他短暂愣神,迅速跟了上去,将刚买的糖人递给她。
沈归舟接过去,咬了一口,问道:“去年,四海来财死人的事,是你摆平的?”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沈星蕴会意后,查看了一下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沈归舟没回答。
沈星蕴头皮一麻,那就是他真做错了。
他心提了起来,他当时没想那么多。
然而,接下来,沈归舟却没再说什么,似是只是突然想起,和他做个确认。
沈星蕴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主动和她说起外事堂的事。
今日,外事堂的交涉已经结束了,双方吵了一天,结果很糟糕。
和谈双方都已经离开那,估计现在都在各自总结、商讨对策,好明日再战。
双方谈论的细节,沈星蕴也和她说了一遍,和她在茶楼听到的区别不大。
沈星蕴请教沈归舟,“阿姐,北漠提出的条件,如此苛刻,这和谈可还能谈得下去?”
沈归舟目视前方,“既然是谈,自然有来有往。”
沈星蕴一想也是,和谈,当然得商讨着来。
“但是,我听说,北漠的态度很坚决。”
更重要的是,他们给出的条件足够让人心动。
“万一,北漠一直不肯退让,或者给出的诱惑更多,陛下他会不会同意?”
沈归舟并没他那么多想法,“那你就等万一到的时候再看,不就知道了。”
沈星蕴:“……”
跟着走了几步,他又道:“若是陛下不同意,北漠也不愿意退让,双方谈不拢……”
是不是就又要打仗了。
他叹了一声,他自是不希望打仗的,“若是真的要割让岷州,那还不如打仗呢?”
沈归舟听着他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似的,有些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多话。
“你去打?”
沈星蕴抬眸,“我愿意。”
沈归舟侧目,看到了少年朝气的脸,有些恍神。
沈星蕴说完,又蔫了下来,“就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
沈归舟收回目光,“你问题还挺多。”
沈星蕴的想法终止,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也是,这种事情,涉及的问题很多,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这想的,好像是有点多了。
他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和她谈起了钱币整顿一事。
他先是诚恳地拍了一下沈归舟马屁,如她所言,银票的动荡真的只是暂时的,短短几日,已经稳定了不少。
说到这个,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陈穆愉。
他又很是上道的将陈穆愉给夸了一番。
沈归舟听着,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陈穆愉抓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
姐弟俩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走过了一条街,拐入另一条街时,沈归舟手里的糖人吃完。
扔了竹签,看到对面有个卖西瓜的。
她走了过去,在简易的摊棚里坐下,要了两块西瓜。
沈星蕴很上道,第一时间付了钱,才跟着坐下。
炎炎夏日,吃西瓜是种享受。
虽然不如冰镇的,但是入口,也让人感觉舒爽。
一块西瓜快啃完时,沈星蕴又要了两块。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不慌不忙地坐在街边,啃着西瓜,看着人来人往,好不悠闲。
第二块快啃完时,沈星蕴想起一事。
他将嘴里的西瓜吞下去,同沈归舟说道:“今日上午,贺叶蓁去了家里看大伯母。”
说这话时,他小心观察着沈归舟的神色。
没有看出她有任何情绪变化。
她也只是听着,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他说出后半句,“她从家里离开后,去了城西一家裱画的老店。”
他告诉沈归舟,贺叶蓁去那儿,应该是去见司空曙的。不过,她今日没见到司空曙,只见到了司空曙的侍从。
这让她离开的时候,气色不是很好。
更倒霉的是,她出门的时候,偶遇了宋倾画,又在宋倾画的嘴上吃了亏。
好巧不巧的,他话刚说完,俩人看到了安国公府的马车。
沈星蕴通过撩起的车窗看到里面坐的就是他刚才在说的人,迅速偏过头,换了一个不会被贺叶蓁看到的视角。
沈归舟淡定很多,收回目光,继续吃她的西瓜。
马车里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很快过去。
沈星蕴见马车远走,想起刚才马车里的人那脸色,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他收回视线,继续刚才还没说完的事情。
贺叶蓁被宋倾画气走后,宋倾画去了前面的首饰铺子。等她从那个铺子里出来,她偶遇到了贺叶蓁想见的狄公子。
这些日子,狄公子看起来对贺叶蓁有兴趣,但是,他对宋倾画似乎也有兴趣。
明显的,想脚踏两只船。
这两个女的,还都不知道。
宋倾画甚至还因为自己之前利用这狄公子,后又被他找到,弄得对他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沈星蕴感慨,“那狄公子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玩脱了。”
他瞧了一下周围,见没其他客人,卖瓜的也没注意他们,放低声音询问沈归舟,“阿姐,这司空曙是准备和这和亲公主保持距离了,还是在玩欲擒故纵?”
沈归舟将西瓜皮放下,沈星蕴立即掏出干净的手帕给她递过去。
沈归舟也没客气,直接用他的手帕擦了手,“你是男的,你问我?”
“……?”沈星蕴好像悟了,“欲擒故纵。”
沈归舟将手帕扔还给他。
沈星蕴肯定了,就是欲擒故纵。
他又有了新问题,“若司空曙玩得是欲擒故纵,那他是不是不想和谈?”
不然,他怎么会游走在这两个女人之间。
尤其是那个贺叶蓁,之前事情还没定,他又是被宋倾画设计的,还可以有其他理由去解释他的行为。
然而,现在,贺叶蓁和亲公主的身份已经铁板钉钉,他没有见贺叶蓁,却也没有和她说清楚,或者和她保持距离。
他这种行为,一般的理由可是解释不通了。
“可他若是不想和谈,为什么还要来天楚?”
沈归舟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他为何要倾心贺叶蓁?”
司空曙倾心宋倾画,他能理解,至于,为何倾心贺叶蓁……
“他想破坏和亲?”
这很明显,明显的好像又有些太明显了。
他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
“他倾心贺叶蓁,是为了让贺叶蓁倾心于他。”
沈星蕴听得有些迷糊,“……这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这不就是他的别有用心,他招惹宋倾画不也是如此。
沈归舟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
“看完了记得还我。”
这是她以前看过的一本话本子,之前康夫人和她说起过这书。
她那里没有现书,今日上午她在街边闲逛,恰好看到一个地摊上有旧书,就淘了下来,本来准备回去后,让雪夕送给康夫人的,现在先便宜他了。
沈星蕴接过书,惊诧她随身带着这种书的同时,更加迷惑了。
沈归舟看向老板堆了一车的西瓜,吩咐沈星蕴,“去挑个给雪姐姐带回去。”
“啊?”沈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才明白过来,“哦。”
他起身去挑西瓜,沈归舟没等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沈星蕴愣怔,挑了个顺眼的抱着赶紧追了上来。
这一跑,脑中灵光冒了出来。
“我明白了。他不想两国和谈,但他不能不和谈。”
因为,和谈是北漠皇帝、以及北漠皇室宗亲的意思,他不能违背。
“于是,他想从天楚入手,最好,还能让天楚成为理亏的一方。”
这样的话,和谈没成,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亲自去勾,招惹贺叶蓁。”他快速将脱口而出的用词换了一个更优雅的说法,“是他肯定打听过,贺叶蓁眼光高,他怕一般人她看不上,为了万无一失,他咬牙牺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