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阑语气并不严厉,就像是在和人谈心。
“你应该看得出来,现在北疆最缺的就是将士与军费。他们生在北疆,长在北疆,如果他们都不愿意保护这一方土地,那你们怎么能去要求那些万里赴此的人为这北疆献出生命,这北疆的乱局又要到何时才能平息?”
赵无衣哑住。
言沐竹接过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这种局势,这北疆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们也不应该安泰一隅。”
赵无衣沉默了许久,他理解了他们的想法。
“公子,我赵无衣没什么本事,能护住的人也有限,也只想护住那么一些人,故目光短浅,一孔之见,不及公子和沐竹游目骋怀,昂霄耸壑。抱歉,是我愚见了。”
在那之后,赵无衣没有再和沈星阑提起这件事。
但是,他和言沐竹都清楚,赵无衣并没有被说服。
就像他们能够理解赵无衣的想法,但不能允诺他一样。
让北疆牧民安居乐业,依旧是他赵无衣的心愿。
但凡有机会让他能够实现这个心愿,他都会去做,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生命。
沈星阑和言沐竹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做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家日渐势大,这对于远在京都的天子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形势下,他们还去提这样的要求……
下面传来客人的叫好声,将沈归舟走远的心思拉了回来。
她摩擦着杯沿,轻声道:“那日,我也在夜幽城。赵无衣死的时候,我在。”
落尘有些意外,这个他倒还不知道。
沈归舟将视线移到了下面听书的客人身上,似乎失去了焦距,“当我踏上云巅之上时,我就知道,陈穆愉发现了夜幽城的秘密。我祈盼着来的人不是赵无衣,可我也清楚,这北疆除了他,没有人再能帮助陈穆愉实现这个计划。更重要的是,就算陈穆愉不找他,他也一定会去找陈穆愉的。”
她垂眸,过了一会才用飘忽的声音道:“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同样希望渺茫,他也不会愿意错过。
毕竟,能许诺他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凭陈穆愉的身份地位,他可以赌上一把。
再说,这世上也没有几人比得上陈穆愉的身份,就算有,他赵无衣也不一定会遇到。
落尘:“……”
是啊,这对赵无衣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能得晋王一诺,偿多年夙愿,死也值得。
沈归舟将视线重新投入茶水之上,“后来,我又奢望,陈穆愉,或者说晋王,能够自私一点,不会答应他这种极有可能触怒陛下的要求。”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
落尘已经懂了,他也沉默了一会,才道:“此政令一出,晋王此次北疆之行怕是功亏一篑了吧。”
陈穆愉接手北疆后,军费不再是他的困扰,但皇权……难说的很。
沈归舟垂眼摩擦着杯沿,看着茶水的颜色越变越深。
她以前不能赞同赵无衣,如今其实也没有懂陈穆愉。
在夜幽城看到姚蘅冷眼旁观时,她也以为,陈穆愉想要赵无衣死。
后来看到仪城百姓无恙,听到他快速将政令颁发下来,她知道是她将他想狭隘了。
许久之后,她抬眼,“尘哥,你知道吗?想要赵无衣死的不是晋王,而是他自己。”
落尘惊诧,转而明白过来,“他知道自己提的条件……故用死和大义堵住了晋王的后路。”
沈归舟转动着茶杯,“其实他也不是不信任陈穆愉,他只是……再也输不起了吧。”
好在,他没有赌输。
落尘也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
盯着下面看了许久,沈归舟才再次开口,“尘哥。”
“嗯。”
“我想,或许赵无衣才是对的。”
她说的无头无尾,落尘听得云里雾里。
正疑惑间,她站了起来,“明日我还会来的。”
话未落音,转身走人。
“你不住这儿?”落尘喊住她。
“我有地方住。”
“你和晋王是什么关系?”
落尘突然提起陈穆愉,沈归舟倒也没意外。
她上次告知了他她现在用的名字,以他的能力查到她和陈穆愉的事情完全不是难事。
她想了想,道:“蹭吃蹭住的关系。”
她如此一说,落尘满腹的问题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响之后,他只能道:“如果别人家住的不习惯,就回来。”
她一怔,不习惯吗?好像也没有。反正对她来说,住哪儿都一样。
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好。”
想走时,她又想起卓灼来,便嘱咐落尘:“对了,待会灼灼会过来,你安抚安抚她。”
“你见过她了?”
“我去看赵无衣的时候,偶然遇到的,想躲来着,没躲掉。”
“所以,你把她骗走了?”
“她去办事了。我,我现在不方便见她,你多受累。”
“她那种性子,你觉得我能安抚她?”
“唉,反正只要她不把浮楼拆了就行。”
落尘看着她的背影,安慰自己,这就是一祖宗,不能打不能训,得惯着才行。
不然,她一不高兴,又来一出装死,死上几十年,最后伤的还是他们。
沈归舟从浮楼出来,雪下的更大了。
她拒绝了落尘让胡象送出来的伞和斗篷,直接迈入风雪中。
她凭着记忆沿着街道走,先去了一趟药店,随后又去了一家很小的酒肆。
酒肆虽小,却卖着整个北疆最烈的酒。
她拒绝了店家给她热酒的提议,直接提着几坛酒,沿着长街边喝边走。
北疆的雪一如当年,然而长街之上再无故人。
卓灼办事极有效率,她带了十几个人,直接踢开了赵家本家的大门。
想着和沈归舟浮楼之约,心中急躁。
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将赵家给砸了,最后,她将那位八十岁高龄的宗亲逼坐在太师椅上,直接道明想要得到的结果。
运城有点地位的人都认识这位卓司主,也没人不长眼敢惹她。
赵家宗亲气得嘴歪眼斜,最后只能在一地哀嚎中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