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谢长柳垂头丧气的模样,镇北王安抚了一句。“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
谢长柳能那么信任李清持,想来他人也不会差。谢长柳的眼光该是不会差的,帮他这个忙也不算亏。
如果是去年的时候第一次见镇北王两人一较高下的时候,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寻求帮助之际头一个想到请他出手。
镇北王是何等人物,能为自己出头,看来,世间人对镇北王的概括都是不差的。至少,他为人仗义、坦荡。而镇北王却愿意进宫来见自己,是谢长柳所没有想到的。毕竟,他因为陛下留质的事情心中有怨,不愿意再踏入宫门,可还是为了自己再次进宫,谢长柳无法不感激涕零。
“皇陵的事情现在都还压在您身上,现如今又为难您,我很抱歉,可实在是我如今找不到什么人能帮忙。”陛下没有给他行方便,他手里也没有实权,叫不动人,更别提做事了。以前不觉得,现如今遇到事儿了才觉得这般的维艰。
难得的是谢长柳会自觉劳烦他,镇北王也不矫情,慷慨道:“不是为你,如果元艻真与蜀中勾结,意图颠覆我大梁江山,安定我朝,也是我职责所在。”
若是放在以前,谢长柳指不定会高呼一句,王爷高义,可现在,他只是感激的看着镇北王,眼里蕴含了太多复杂的神情。
至少自己不像李清持,走投无门。
能让谢长柳寻求无门,能被他寻求帮助,或许,也是件稀罕事。镇北王翘着腿一副纨绔样。“其实,我原本以为你会寻太子襄助。”
谢长柳同太子之间关系匪浅,他再清楚不过,也或者,他有麻烦之时,想到太子才是正确的,可他却是越过了太子找上了自己,这一点,他一直想不通。
谢长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自己的呢?
换句话说,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打算替谢长柳着想的呢?
谢长柳失笑,其实,在镇北王问出这句话毫无疑问的话时,他有一点心虚的。
的确,自己在汴京,无依无靠,陛下不是他的倚仗,他若是有了麻烦,还真就只能想到秦煦,可秦煦却是他不想拖累之人,而想到镇北王,实在是无奈之举。
“要我说实话吗?”
谢长柳眼里太过真切,澄澈得没有一丝掺杂,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看着自己的时候镇北王都觉得,自己怕是很难不信任他。镇北王似乎牙疼的嘁了一声,对他的理由很好奇。“你且说。”
谢长柳把自己垂着的衣袖铺在膝上,轻轻的展开,然后缓缓道:“我若是找上太子,意义便大不相同了。一来,在没有证据证明元艻的罪证前,旁人会觉得太子是陷害忠良,为的就是保住他的东宫之位;二来,我并不想麻烦他,他现如今不是还在养伤?怎可劳累他去。”
两番说辞,无论哪一个都是谢长柳所顾忌的,可却叫镇北王听了有些唏嘘,从而,生出一股酸楚来。“亏的是你如此为他打算。”
镇北王自诩位高权重,旁人都是谄媚着自己,顺从着自己,可还是头一次在谢长柳身上见到毫不保留的替他人考量的真情。他事事都为东宫考虑,不仅考虑到了要是东宫插手这件事会被世人怎么看待,还考虑他现在身体抱恙,真是事无巨细,叫人好不钦羡。
他想,当初那七年多的伴读之情,一定是谢长柳最感恩的日子,最幸福的日子,不然,也不会叫他记到现在,依旧事事都以东宫为重。
他想,自己或许是生了一颗容易眼红的心。
对此,谢长柳笑而不语。
他垂下头含笑的模样,是默认了镇北王的说辞,也是肯定了自己对秦煦的真心。
镇北王微微拧眉,谢长柳的这副模样,似乎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内情,更加使得他与东宫的关系道不清来。不仅揶揄着调侃他,“你还真是会说实话,不怕得罪我?”
谢长柳对上镇北王的眼,尽管是刻意的话,可彼此的眼里都噙着笑意,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针对。“那王爷您,会被我轻易得罪吗?”
镇北王反问,眼底的笑意像是一潭煮沸的泉水,滚烫的。“你问我?”
“不然?”
“我又不是诸葛亮,问我有什么用。”
谢长柳咂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跟他继续斗嘴皮子了。
镇北王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起他来。“你在东宫放眼线做什么?”他已经清晰谢长柳同东宫的关系,那谢长柳何必还往东宫放人,这要是被太子知晓了,还要觉着他谢长柳对他无可信之心,平白落不着好。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师生、父子都是如此,任谁都是。
闻言,谢长柳虽然有被戳穿的心惊却没有问他怎么知晓的他往东宫放人而是问他怎么肯定的就是他呢。
汴京里想往东宫安插眼线的人多了去了,镇北王怎么就肯定是自己而非他人呢。
镇北王却是毫不隐瞒道:“上次我在东宫门口抓到你的时候,跟你一起的不就是宝玉居的人?”
原来如此,他早就暴露了破绽,却一直以为是自己侥幸了。他不难怀疑,镇北王背地里对自己的调查有多彻底。“您调查了我多久?”
“起码从知道你的时候就开始。”
谢长柳呼了一口冷气,他有种被人揭穿了老底的心惊胆战。“那您现在知道了多少?”
镇北王也不含糊,对于谢长柳,他还是有着看不清的迹象,这个人,若是他不愿叫你看清,你便猜不透他。“七八分吧。”
谢长柳了然勾唇。“那您认为我在东宫放的是哪门子的眼线?”
镇北王对视上他的目光,两人目光交汇,似乎又像是在针锋相对了。“这就要问你自个儿了。”
谢长柳瘪嘴,不以为然。
“我问心无愧啊,我问不出来啊。”
好一个问心无愧,镇北王哼笑了一声,不再回答。谢长柳扭头看着宫墙,好像,看见了越过金瓦白檐的燕子。
谢长柳目光不自觉的去寻找燕子划过的痕迹。
“燕子回巢,不觉间,冬日已去,春来将暑。”
镇北王亦是有所感,叹息道:“若是没发生这些事,我当该回关外了。”
藩王在世子被请进宫后就自觉的离了京城,如今,就独独镇北王还在汴京,若是,没有皇陵一事,或者说,现在没有出现蜀中的事,他的确该走了。
“关外其实被我描述的不好,我没有多少文墨,对它,只有一个好字。那里,习惯了的人会觉得,比汴京要好,至少,它是自由的。”
谢长柳有些恍惚的想,自由?什么是自由呢?
他的视线范围内,一半是红墙金瓦,一半是青天白日,可他不觉得自己是不自由的,毕竟,他自己选择的路,他有的选,他就是自由的。
可是,他现在却没得选。他早就没得选了,从做伴读的时候起,他就没得选了,他或许,本就不是自由的。
“等燕子归来,等待花开,人再无少年。”
好似谢长柳的一声叹惋,穿过了层层宫墙,外面,风是自由的,云是自由的,什么都是自由的。
而蜀中已反的消息,已经在朝野传遍,秦煦早就预料了这一情况的发生,可他还是祈祷着惊鸿会带来好消息,但是,并无转机。难怪说惊鸿那边早就没有了动静,指不定里边乱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是否安全。
飞鱼在知道蜀中发生的事后,先是震惊再恐慌,最后不顾一切闹腾起来要去蜀中寻父母。
“我要去!我爹娘都在那里!”
飞鱼连自己的行李都打包好了,一个简单的行囊,一把剑,再给他一匹马他就可以说走就走。可是,他还走出门就被花盏闻讯赶来拦住。
蜀中出事,太子早就知晓飞鱼定然会闹腾,是以,嘱咐他来把人看住了。
花盏也是紧赶慢赶的,生怕自己与飞鱼错过,他是知晓飞鱼那个犟性子的,别看他平日里不着调,可一旦是犟起来,跟华章有的一比。
花盏夺下他的行囊,按住他哄劝。“飞鱼你先冷静,一切殿下拿主意,咱们先看殿下的安排。”
“我冷静不了!我爹娘都在那里,他们一定是出事了!”飞鱼眼眶早已经憋红了,自从年前父母匆匆忙忙的离京,他就不安,可是,没有人跟他说实话。现在蜀中那破地方反了,他的爹娘作为那边的守备,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飞鱼挣扎起来花盏都有些吃力。这孩子一到年关就长肉,长的又结实不少,花盏也是给急的额头冒汗,生怕是把人给不小心放走了。“飞鱼,咱先冷静,现在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你过去了也无济于事。惊鸿还在那边,你相信他,要是有消息会及时传回来的。咱先耐心等等、啊。”
“你放开!我不等、我等不起!”
现在的飞鱼那里听得进去花盏的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蜀中造反,跟人开战的场景,他父母都是忠君之人,宁愿马革裹尸都不会束手就擒的。他从小就被父母丢在家中,他们去那劳什子的地方守着,他不怨怪他们,这是他们的责任,可是,如今听闻他们出事,他作为儿女的,哪里就能平心静气的在这里等着消息。
飞鱼一想到最坏的可能,眼泪就哗啦啦的流,只恨他们走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好好的跟他们道别,都没有好好说话,就杵那生闷气了,现在,他好后悔,要是他跟他们多说说话,多体谅体谅他们该多好~
花盏何尝不理解飞鱼此刻的心境,家人出事,放谁都不能平心静气,生怕是飞鱼会任性一走了之,只得顺着他来。“好、咱不等,咱先去东宫,跟太子说一声,咱们带人去,你一个人也进不去,咱想好办法去成不?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也无事于补啊。”
飞鱼是着急,可也不是冒进,花盏说的有道理,现在蜀中造反,他去了指不定连城门都进不去,一个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红着眼,颤抖着声音问花盏。“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花盏趁热打铁,一心想把人哄进东宫,放在太子面前看着。“我们先回去东宫,太子拿了主意就出发。”
飞鱼不情愿,他觉得,一旦去了东宫,太子肯定不会叫自己贸然去蜀中的,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是以大局为重。
花盏也不管他有多不情愿了,当即就连哄带骗的把人带到了东宫。
秦煦等着花盏把人带回来,他父母临走之前就交代过他,要看好飞鱼,怎能就任由他离开汴京,如是出了事,他当如何向他的父母交代?
这厢,秦煦却是还没有等到花盏领着飞鱼前来,自己就被宫里的人叫走,陛下召见。此时召见,无非就是蜀中的事宜。
他是储君,陛下会同他一同商议本就无可厚非,他也在等,等陛下需要自己,亦或者说,想起自己。
进了宫后,什么礼数都不顾了,李秋着急忙慌的就把人带到了陛下面前。
不过几日未见,陛下看着又苍老了许多,面色不佳,秦煦一句请陛下保重龙体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并未说出来。
这个时候关心,并不合适。
“近些年,朝廷给蜀地投去了大量的军需,现在这些军需都成了对付大梁的武器。”
这是陛下开口的第一句话。陛下显然过的并不好,连声音都哑了,而他手边的清茶似乎都已经没有了热气,陛下的御案上也堆满了折子,想来陛下也没得空喝上一口茶润嗓子。
现在失态严峻,秦煦也不跟陛下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如今事宜,是钦点谁带兵去蜀中镇压逆贼。”
“太子可有什么人选举荐?”陛下抬头看了一眼秦煦,指着一旁座椅的方向,意思他去坐下说。
秦煦现在伤势未愈,难得陛下还记着,没有因为繁杂的事务而抛之脑后。
秦煦也不推辞,走过去坐下后沉吟道:“陛下不是见过了几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