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斌把另外一张报纸从白双手里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装进信封里,放进柜子里。
同时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只空信封,双手捧着,痴痴地盯着上面的字。
那是白斌从吴小异哥哥手里拿到的她的地址。
给她写封信吧,把这张报纸塞进去。白斌想。
但白斌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
第二天,白斌成了全镇的焦点。
在沈甸镇,前后有三人上过报纸。
一个是镇长。
一个是王三白,做为被领导关爱的孤寡老人,他的照片也登上过定东日报。
凭借着这点“荣誉”,他往往无所顾忌,在镇上横行无阻,就连镇长也惧他三分。
由此一点,足可见那年月的报纸有多大的能力。
一是白斌,虽然上的是晚报,但是在头版头条,而且是整版专题,不像王三白只是被捎带着提到。
镇政府门前有读报栏,每天有人更换最新的日报和晚报。
平时人们根本没兴趣看,昨晚白真把那张报纸让住在镇上的几个同学看了,白斌上报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一大早,无所事事的镇上居民就聚集在读报栏前认真地看。
站在最前面的人高声朗读:“本报讯……”
大家边看边读边议论。
“噢,原来那个女的是记者,我还以为也是债主呢!”
“我就说嘛,那么年轻哪有钱给老白放呢?”
“人家那是微服私访,像过去的皇帝一样体察民情。”
……
有人在报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看,这里有我!”
人们凑上去看了一眼,“嘁,人家只说是张大爷,又没说你名字,镇上姓张的有好几个呢!”
那人争辩:“这话是我说的,她问过我,我说那孩子挺难的,人家既然认下了那笔账,大家就不要逼他了。我当时以为她是债主,怕她去找白斌要账。”
半上午的时候,白斌蹬着三轮车出来卖菜。
人们看到白斌,把他叫过去,白斌看到那则报道,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他可不想成为新闻人物,只要澄清事实,不影响弟弟妹妹上学就好。
一上午人们围着白斌的菜摊不走,吵吵嚷嚷地议论不停,让白斌疲于应付。
镇长也来了,带着几个干部,推着一辆手推车,给白斌送来两袋大米,两袋白面,两桶油,还有几斤猪肉。
“谢谢领导关心,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你们拉回去吧。”白斌不好意思地说。
他不是不需要这些东西,而是觉得这些东西解决不了他的实际问题。
“你这是什么话?”有个干部不高兴了,“这是领导的心意,这咋能拒绝呢?”
白斌无奈,只得收下了。
镇长将一个红包交到白斌手中,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笑容,热情地和白斌握手。
镇上的通讯员拿着相机啪啪地拍照。
“这张没拍好,重来一张!”通讯员喊道,“围观群众要高兴一点,笑容要灿烂一点。”
于是同样的程序重新来了一遍。
慰问完白斌,领导们又要去白斌家里慰问。
白斌只得提前收了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进白斌家里,镇长和白伟志亲切地握手,热烈的“交谈”。
别的人围站在四周,仿佛白伟志是旅游景点的某个着名景观,游人们都要与其合影,做到此一游的见证似的。
然而白伟志似乎很不配合,脸始终板着,带着满脸的不高兴。
“白叔笑一笑!”通讯员说。
白伟志说:“你们别玩这些没用的,你们如果能把我的问题全部解决,别说让我笑,让我给你磕头都行!我外面有二百多万的账要不回来,你们如果真心帮我,就去替我要那些账去。”
领导们都有些尴尬。
这时陈丽梅跑过来,好奇地在众人之间转悠,打量着每一张脸。
“小白,”通讯员说,“你让你妈走开一点,挡着了。”
白斌便把陈丽梅哄到外面去。
然而白伟志仍是不笑,通讯员拍了几张照片都不满意。
“算了!”镇长说,“咱们不要打扰老白休息了。”
人们要走,白斌把众人送到大门口。
一个干部对白斌说:“以后有什么事先找镇上,别动不动给记者说。”
口气里有点埋怨。
白斌一愣,难道自己做得不妥吗?
几天后,白斌再次上了报,这回上的是日报。
不过他已经不是主角了,主角是镇长一行人。
白斌粗略地看了一遍报道,感觉和自己经历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些话在现场说了,但是在报道里没有。
有些话现场没说,但在报道中出现了。
“自从我家出事后,镇领导就给予了关怀和帮助,他们让我们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让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看到了新的希望……”
白斌想破脑袋,也没想起自己曾说过这些话。
最后:老白父子俩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我流泪了吗?
白斌还是想不起来,他只觉得当时挺尴尬的。
让白斌更觉得神奇的是,父亲本来始终黑着脸,出现在报上时,却是笑容满面,表情中充满了感激。
读报栏每天都会更换报纸,撤去旧的,换上新的。
苏影采写的那则报道很快就被撤了下去,镇里通讯员写的那则报道却在读报栏里展示了好长一段时间。
终于,这张报纸也撤下去了。
不过那则报道却裁剪了下来,贴在另一边的“领导关怀”一栏里,白伟志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挂在那里,接受风吹日晒,接受着小镇人民的瞻仰。
白斌每次经过读报栏时,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这天,白文给白斌打电话,说学校又要开家长会,她顾不上,让白斌去参加。
像上次一样,白斌跟着一众家长进了校园,进了教室。
周密已经到了,像上次一样,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冲白斌招手。
白斌正要过去,站在讲台上的赵晓敏忽然指住了白斌,“小白你等等!”
白斌便站上讲台,以便让其他家长通行。
他想,肯定又是哥哥犯了错误,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来之前他已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家长们鱼贯而入,每经过讲台时,总要奇怪地看白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