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乍起,吹得满庭院树叶沙沙作响,天空阴沉得厉害,层层叠叠的乌云转眼间遮挡了晴空烈日,深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站在窗前的杜诗韵瑟缩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概时辰也到了吧,她心中暗想。
突然一声炸雷紧跟闪电在天边炸裂,杜诗韵被雷声惊得回了神,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甚至连衣襟都被情不自禁的泪水打湿了。
“芍药,今天是……”杜诗韵是想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是剩下的几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小姐,今日是初七,呜呜……”芍药哭着说。
“没有办法了是吧,世子呢?可曾回府?”杜诗韵两眼空洞的盯着窗外密密落下的雨丝。
“世子,世子去了北疆,至今仍没有音讯。”芍药哭得更厉害了。
是啊,她怎么能不哭,芍药可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的爹娘都在这场浩劫里跟着遭了殃啊。
杜诗韵一直望着窗外,泪水像是泛滥了的洪水,不停得冒出眼眶。
“皇后懿旨,世子妃接旨。”一声长长的尖细公鸭嗓穿透雨声在庭院回荡。
待看清清楚来人,杜诗韵吓得全身瘫软。
只见为首者面戴一金色镂空面具,狭长的凤眼眼神冰冷且犀利,一身戾气,笔直的站在人群后。
此人不到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是满头银发——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九千岁”,此人冷酷无情,手段残忍,传闻他饮人血食人肉,凡经他之手没有撬不开的嘴,手上亡魂万万千!
杜诗韵在芍药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挪到门前跪下接旨。
杜诗韵心里忐忑:即便皇上要赐死我,也不用派这么个人威慑我吧!
“皇后懿旨:镇国公府之女杜氏,母族混乱朝纲,通敌叛国,现均已伏法。杜氏善妒,成婚七年未有所出,私通外男企图扰乱皇家血统,现赐毒酒,即刻饮尽。”小太监一口气读罢,轻蔑得盯着跪在地上的杜诗韵,眼里似是淬了毒。
杜诗韵缓缓抬起头,右手不由自主抚摸着看似平坦的小腹,心中满是苦涩:孩儿,母亲没有用,母亲是护不住你了,不过你放心,母亲会永远陪着你的。
杜诗韵心里清楚得很,多说无益。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她是懂得,但是她想不明白她的丈夫怎么会如此狠心。
宫人们鱼贯而入,为首的小太监端着一壶酒水。
“且慢!”一声轻柔温和的女声传入耳畔。
虞彩云踩着碎步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对着为九千岁施施然一礼,道:“安大人,辛苦了。”唇角含笑,眼光华彩,神情流转,好似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她接过身边丫鬟递上来的荷包,塞到九千岁身边小太监的手中,“劳烦安大人通融通融,我想跟妹妹话别一番”。
九千岁转头,带着面具的脸对着虞彩云,狭长的凤眼打量了一阵子,道:“嗯,正巧我也想在这世子府里转转。”
虞彩云眉目含笑,“安大人,您且放心。”她以手遮嘴,低声道:“我不送送妹妹,她是不会安心上路的”。
九千岁凤眼一眯,又转头看了杜诗韵一眼,心想:杜诗韵已是弃子!
“我出去转转,你们外面候着!”九千岁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们说。
“妹妹可是想好了,饮下这杯中物,此生就解脱了。”虞彩云的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意,刺痛了杜诗韵的眼睛。
杜诗韵越发看不明白这个大伯母家的表姐了。
此时此刻镇国公府树倒猢狲散,满府抄斩,对虞彩云这样一个一直寄居在府里的表小姐居然是喜事?她的亲姑妈身首异处,她却满脸笑意?虞彩云已经无父母可依靠,在她心中难道镇国公府不是她最后的靠山?
杜诗韵满脸疑惑,盯着虞彩云一言不发。
“哈哈哈……你们姓杜的可真是一样的蠢啊!”说着虞彩云的眼里似是有流光一样,双目滴溜溜的转动着,一脸取而代之的兴奋。
杜诗韵的内心已经无法平静了,从家人被抄斩,世子远赴北疆了无音讯,她的心就像死了一般。
这些日子强撑着没倒下,是她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可是此刻,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虞彩云,我自认待你不薄,更无需说杜家满门不曾苛待于你,大伯母甚至想将你嫁于三哥,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杜诗韵眼睛死死盯着虞彩云,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希望在她提到大伯母的时候,能看到虞彩云脸上有愧疚,自责、心疼的表情,可惜虞彩云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杜诗韵,你不是我,你没试过那种父母被流放,自己寄人篱下的滋味。哼……那种朝夕间由名门贵女沦为阶下囚的滋味你懂吗?哈哈哈……不过现在你应该懂了吧!”
“大伯母费尽心机才把你的名字从流放名单里勾掉,你竟然没有一丝丝的感恩吗?为何恩将仇报?”
“是笑你傻好,还是笑你太天真啊?你以为你那大伯母真的都是为我好?为我好怎么不将我嫁于太子,凭什么那杜诗柔就能嫁给太子,不过即使她成了太子妃又如何,哈哈哈哈……还不是被一丈白绫赐死了。你那好大伯母想让我嫁于那憨傻的杜诗武,他也配?”
“三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更是少年壮志,意气风发,年纪轻轻就任军中校尉,有何配不上你?”杜诗韵看着略带癫狂的虞彩云,心里猜想虞彩云早就已经魔怔了吧?!
“杜诗武怎么能跟世子比,你以为世子喜欢你?”虞彩云的眼里一丝戏谑。
听到虞彩云提起世子,杜诗韵心乱如麻。
杜诗韵一直无法释怀虞彩云嫁入世子府。
以前在国公府上杜诗韵按年龄叫虞彩云一声“表姐”。
半年前,慕宁平却一顶粉轿子将虞彩云抬进了世子府。
还记得那日虞彩云一脸娇羞的端着热茶递于自己,热络得唤自己“姐姐”。
杜诗韵从不曾懂世子的心。现在看来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失败,世子不爱她,母家遭难时世子远赴北疆,她求救无门,此刻她要带着这个不足三月的胎儿共赴黄泉。
杜诗韵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心里大约清楚了,为什么国公府会被翻出与西夏国私通的信件、私拓的皇城城防地图。
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手笔,杜诗韵此刻没什么力气了,这几天的不眠不息,殚精竭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虞彩云看着杜诗韵一脸的寡淡,惨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在芍药的怀里。
她的表情更加癫狂“哈哈……嫁于世子,我们才是两情相悦,所以我才会为了世子将那敌国书信放进姑父书房里,而且世子已经许了我世子正妃之位。”
“为了世子?为了世子?……怎么可能?那是我母家!”杜诗韵满脸不可置信。
“你以为世子喜欢你?娶你不过是为了想将镇国公府连根拔起罢了,你看连杜诗柔也没逃掉,哈哈哈……倒是你庶母、庶妹聪明得很,占了你母亲的铺子、庄子,抢了你的嫁妆,寻了一门好亲事。你们杜家沦为阶下囚,你可曾听说你那庶妹出面打点?呵呵呵……说不定她巴不得你们杜家死绝呢!还有现在也不怕告诉你,百合早就死了!”虞彩云满脸张狂的笑着,情绪激动。
“百合!百合!……是你杀了百合?为什么?为什么?呜呜……”此时,杜诗韵的表情狰狞,她想不到世间有如此歹毒之人!
百合是杜诗韵的大丫鬟,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两人情同姐妹,去年冬天,百合却突然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她的衣物和细软,后来府里的人都说百合跟府上的侍卫私奔了。
但是杜诗韵是不相信的,因为她了解百合,可是她却怎么找,也找不到百合!
“百合!百合!……”抱着杜诗韵的芍药,也痛哭流涕。
虞彩云看了一眼杜诗韵满脸的泪水,撇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酒壶,笑着说:“时辰也差不多了,跟你也无需多言,你还是早点上路,来世投胎聪敏机警点吧。”
说罢,虞彩云右手提起杜诗韵,左手捏着她的下巴,虞彩云顺势右手一松,抓起酒壶就往杜诗韵嘴巴里灌。
芍药挣扎着,想要起身推开虞彩云,却被虞彩云一脚踢开,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毒酒灌进嘴巴里,沿着食道蜿蜒流动,好猛的毒药啊,清列的酒香入喉之处火辣辣的疼,这大概是“七赤河”吧。
顾名思义,“七赤河”中毒者七孔流血而亡,其毒性霸道,七孔如同闸口泄洪一般,血液如洪水般要从中毒者体内奔涌而出,人是血竭而亡,尸身血流成河,故而死状异常恐怖。
杜诗韵想起师傅给的唯一一颗回魂丹——可解百毒,她早已经用来给她的丈夫慕宁平解毒了。
可她的丈夫现在却又身在何处呢。
杜诗韵恨他,恨他不爱她却娶了她,恨他娶了自己,又娶表姐--虞彩云,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陷害镇国公府,恨他利用自己做他的工具,恨他不救自己腹中胎儿……
“咔嚓,咔嚓”更响的雷声炸响,这是杜诗韵听到最后的声音。
身体在万蚁啃噬般的剧痛中重度扭曲,血管膨胀,血液喷涌流出,半盏茶的功夫,地上的人没了气息,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芍药,赤红着眼睛,眼珠几乎要瞪裂出眼眶,“小姐!小姐!-----”撕心裂肺的呼唤声穿透雨幕,回荡在整个世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