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大盗来京三日,各处都加强了守卫,可是至今还没有一个衙门见过他们的踪影。
这是好事,说明无事发生;可又不太好,怕一出事就是天大的事。
不过如今这些事太子都不在乎。
他被禁足在家,想让人送东西给李非白,求他来见,但府里上下竟没一个人肯去送东西,问就是说自己也被禁足了,不允许出太子府。
对啊,如今太子府上下两百多人,都被困在府里,连吃食都是外头送来,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父皇不会放弃我的,我可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是嫡长子,是大皇子。”
“母后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救我出去。”
太子蜷在地上喃喃自语,忽然一双白底黑靴露在他的眼前,他抬头看去,见了来人十分吃惊意外:“九弟。”
秦世林低头说道:“皇兄怎么躺在这里,多脏的地啊。”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是。”
“……”太子猛地坐了起来,一口气堵在心口,却吐不出来,压抑、委屈、恐惧让他开口就是哭腔,“你怎能背叛我,九弟你好歹毒。我给你吃好穿好,把你从后宫里捞了出来,否则你现在还在跟你娘住在冷宫里!可你却如此报答我。”
秦世林轻笑:“所以这就是五年里,你将我当做狗般使唤的缘故么?”他目光冷厉,逼视着这衣裳凌乱的落魄兄长,“你要弄明白,我在你那里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用我的才能和尊严换来的,而不是你白白施舍于我的!若我没有屈尊在你门下,你会看我一眼?不会,根本不会。”
他冷冷笑道:“所以你根本不必这样愤恨,将你沦落至今的过错归咎在我的身上。是你太蠢了,皇兄,是你太自以为是,太以嫡长子的身份为傲,目中无人了啊。
太子本来哭得涕泗横流,可看着愈说愈激烈的弟弟,忽然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和恐惧感遍布心头。
这人太让他陌生了。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九弟。
不,应该说这就是九弟的真面目,之前温文尔雅的他根本就是装的。
如此可怕,如此狼子野心。
太子哭不出来了,他怔然看着他,问道:“你想夺走我的太子之位吗?”
“谁不想取代你呢?我的蠢兄长。”
太子嘶声:“就凭你!也配!我母亲是皇后,我外祖父乃是堂堂战国公!外祖母也是侯爷之女,我姑父、舅舅,通通都是名门,朝堂再没有比我外祖家更尊贵的人家,你有什么!你只有一个卑贱宫女出身的娘!就凭你也配跟我争!”
他与秦世林相处多年,知道他的痛处在哪里。他的出身就是他最大的痛,所以太子句句都戳他痛处。
他想看秦世林暴跳如雷,像他一样失去风度,变成暴戾的疯子,对他嘶吼。
可惜,他只看到对方的眼神依旧淡漠,甚至有些讥讽。
秦世林一字一句道:“你猜,为何你被困多日,你母亲却没有救你出来?”
太子一愣。
秦世林低声:“因为啊,她已经放弃你了,她已经认了我做儿子了。”
“不可能!”太子暴躁地喊道,“母后怎可能放弃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她怎会认你这个贱婢生的孽种做儿子!我知道了,你想激怒我。哈哈哈,我不会上你的当,母后……母后——”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刚离开院子,就有侍卫将他拦住:“太子殿下不可外出。”
“我不可外出?那为何有人可以进来?”太子指着身后人说道,“为什么他可以进来!”
侍卫蹙眉,往他身后看去:“殿下在说何人?”
太子猛地回头看去,根本没有人,他愣了愣:“秦世林,秦世林进来了,你们在做什么,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废物!还是说你们被他收买了?你们真该死啊,本太子让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却这样报答我!”
他犹如疯子喊叫着,守卫既觉惊诧又觉不痛快,他们也是爹娘生的,被人骂成废物当然不痛快。
守卫好一番说,太子才叫喊着回了房里。
房门紧闭,门外的人又退回了院子。
太子盯着冷冷的木门,渐渐冷静下来,难得开始捋起这件事情来。
“我不能乱了阵脚。”太子低头咬着手指,啃着那已经秃进肉里的指甲,“都是阴谋,我要见父皇,跟他说清楚。有人设局引我烂赌,输了太子府,输了所有赏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我被下药了?对,我被下药了。我要见父皇……见父皇……”
他慌慌张张地要去开门,可一抬头,面前却突然多了个女人。
他吓了一跳。
“你是……”太子看着眼前这张脸,觉得很眼熟,很快他想起来了,“你是姜辛夷……”
最后他的声调又犹豫了起来。
因为这个女人确实很像姜辛夷,可是年纪对不上。这人分明是个美妇人,不是十八岁的姑娘。
“明明是太子,可却跟阶下囚般,连侍卫都看不起你呢。”
声音悠悠,虽然声调很软,可是还是跟小姑娘的声线不同。他问道:“你是谁?”
殷娘笑道:“别问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想杀了九皇子,对吧?”
“我没有!”太子惊讶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不,你有。”
美丽的妇人忽然靠近,将他堵在门背后,太子想否认,可他发现这双眼睛很深、很黑,像是有个无形黑洞,吸食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殷娘低声:“去杀了他吧。”
一把匕首塞到他的手里,冷冷的,又仿佛满含希望。
太子木然点头:“好。”
他持着刀,随殷娘从高墙跳了出去,坐上马车,去杀人了。
秦世林已经回到了府邸,他在庭院长椅上半躺着,闭目听风。已过月半,已近九月,长袖也着了两件,遮挡渐凉冷风。
护卫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身侧,声音压的很低:“殿下,太子快到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没有丝毫的迟疑,起身往外走。
秦世林走到府邸大门时,早在远处下车的太子正如扯线偶人般走过来,在见到他的一刹那,突然发疯似的跑过来,在路人惊恐的目光中,亲眼看他刺中了九皇子。
“我要你死!”
——无数的百姓都听见了这句冰冷可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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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残害手足的消息瞬间传遍朝野。
皇帝震怒,当即命东厂将其押送大牢,就连皇后也没有再去求情,而一直拥护太子的大臣们也犹豫了。
只有几个心觉蹊跷的老臣赶紧进宫面圣,却被挡在宫门口,连见面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大理寺也接到命令去彻查此事。
李非白进了太子府,一路查看,进了房间出来,询问了护卫,却说太子没有从正门出去。他转而到院子,这里墙体高耸,足有三丈,太子不懂武功,不可能从这里走。
但没有走前门,只能是翻墙出去的。
他跃上高墙,立刻在墙下看见几双脚印,还有车轱辘的压痕。
太子身份尊贵,所赐府邸附近也无人家,平日是不可能有人经过的,甚至还有马车。
这很明显就是栽赃嫁祸。
他看着地上出现的几对脚印,辨别了鞋底大小和花纹后,确定一对是男子的,应当就是太子所留。另一对鞋子很小,鞋底纹路满是花,应当是女子。
是一个女人带走了太子?
李非白皱眉细看,心下已有了初步判断。
他起身去了另一个地方——九皇子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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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莲花池,枯萎的荷叶在杆上垂首,没入池中,漾得池水也见腐朽之色,昏黑不明。
百亩之大的莲花池将人变得渺小如蚁,泛在池上的小船也像一叶扁舟。
魏不忘不是来赏这残花的,等了片刻,池水微漾,荷叶无声轻晃。察觉到船身略微下沉,他才转身,看见一个美丽的妇人。
“这破地方,已全是腐烂的味道了。”殷娘稍稍蹙了鼻头,笑道,“厂公约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见面,到底是想要给我结清账目呢,还是要杀我灭口呢?”
魏不忘笑道:“杂家怎会傻到要杀你,你们夫妇二人向来只求财,口风严实,杀了你们对我没有好处。”
“怎会没有好处呢,不是可以封口么?”殷娘咯咯笑道,“我倒是不明白了,只是对太子用区区幻术的话,又何必用那么高的价钱请我们来?厂公怕不是有别的目的吧?”
“钱于杂家来说只是身外物,将事情办得稳妥,才是杂家要的。”魏不忘淡声,“低价买货的事,我魏某从来不做。”
殷娘微微点头:“看来是我见识短了呢。”
“你既有疑,为何还来京师?这可不是素来小心谨慎的你们会做的事。”若非狡猾如狐,又怎能逃脱朝廷的百次追捕呢?
“京师好大夫多。”殷娘说道,“唉呀,我男人得了重病,来看看。”
魏不忘说道:“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太医院。”
殷娘笑笑:“这您可就说错了,最好的大夫,在辛夷堂。姜辛夷,可是当年鼎鼎大名神医林无旧的嫡传弟子呢。”
魏不忘懒得理会他们去哪里看病,目的达到,交易就结束了。
但是——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他微微笑道:“阔别数年未来京师,如今它已大有变化,将病看好,将东西吃好再走吧。”
“劳厂公费心了。”殷娘眉目一转,也不多说,拿着厚厚的银票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阵清爽秋风。
人如狐狸,也行如狐狸。
魏不忘眸光沉冷,要怎么抓住这两只狐狸,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