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敞开,却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扑面。
相反里面很干净,不染一点尘埃。
连做好了屏息的曹千户都“嚯”了一声,说道:“你们这是每天都打扫吧?”
沈厚生说道:“倒也不是每天,三天一扫,而且都是方院使亲力亲为。”
曹千户更诧异了,堂堂院使躬身打扫,而且一坚持就是十年,这……这……真是凶手?
要知道当年林无旧因和前太子关系亲近,自前太子造反后,林无旧也是被朝廷默认成帮凶的,只是他人已失踪,而且在朝野颇有美名,许多达官贵人和百姓都得过他的救治,因此皇上才没有追究。
但方院使做这种事,也是冒了一定危险的。
而且做了十年这事根本没有旁人知道啊。
他费这个劲做什么?
姜辛夷也是没有料想到方院使会这么做。
她没有多言,走进里面,屋里三面书柜,书籍摆得满满当当。桌上还有一方砚台,正是红丝砚。
那砚台如晚霞映照,周身橙红,附着山水纹理,质如红玉。
那是师父最喜欢的砚台。
他携着她去买笔墨,总会多看几眼台上的红丝砚,对她说道:“师父也曾有一个红丝砚,师父很喜欢。”
“那师父怎么不带上呀?”
师父总是笑笑,说道:“走得急,没带上,可能已经被扔进河里了吧。”
姜辛夷拿起砚台,眼睛微湿。没有扔,师父,您的砚台没有被扔进河里。
沈厚生说道:“院使说了,姜姑娘可以带走这间屋子的任何东西。”
她闻声偏身看着他说道:“仅凭我一句话,方院使就确定我是林无旧的徒弟?他不怕我是假冒的么?”
直视的目光灼灼,沈厚生避开她的眼睛,说道:“院使说了,他看过你开的药方,下针的手法,跟林院使如出一辙,不必对你的身份存疑。”
曹千户说道:“我看你怎么像在说谎,否则怎么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厚生忍不住暗骂他一声多事,他说道:“信与否,对姜姑娘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吧?我觉得你不会在意旁人目光。而且能拿走林院使的东西,对姜姑娘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
姜辛夷说道:“你倒了解我。”
沈厚生的心砰砰跳着,他了解她?她说他了解她!这不就是心有灵犀了吗?
姜辛夷又说道:“劳烦你们找两辆马车,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好的。”
“连桌子茶杯都要,要原封不动地挪到另一间屋子,包括这些东西的摆设,尤其是书籍的摆放位置。”
这个要求略微苛刻,极考验搬家人的记忆力,但沈厚生还是毫不迟疑说道:“好,请姜姑娘回去后腾出房间,让书童来报一声,便给你搬过去。”
“多谢。”
“姜姑娘客气了。”说了几句话,沈厚生才觉气氛不那样僵硬了。
过了会方院使从外面归来,他看看姜辛夷旁边的壮汉,见他岿然不动,明白这是她今日的护卫,便没有多问,说道:“方才他们都带你在太医院走了一遍了吧?”
姜辛夷说道:“嗯,几乎都走遍了。”
“今年恰逢要考核全国衙门大夫,你若愿意,可以给他们出两道题。”方院使说道,“三年一考,是你师父提出的考核模式,旨在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不思进取。”
姜辛夷神色微微动然:“不必了,这不是我一个外人该插手的事。”
方院使看着她说道:“你若进了太医院,就不是外人。”
姜辛夷忽然笑了笑:“方院使这是要招我入太医院?”
“是。”方院使默然许久说道,“外人只知我与你师父不合,我处处针对他,诚然,在他从天而降太医院时,我确实瞧他不顺眼。太医院是何等地方,这是一个治病救人,满载病人期盼之地,怎能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做大夫。所以我处处排挤他,辱骂他,可后来我发现你师父真的是个大夫,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他叹息道:“我向他道歉,他也不计前嫌。后来我们常一齐上山辨药,游蹿市井治病,攻克疑难杂症。你师父为人严谨专注,谦逊有礼,可以说,他是影响我一生之人。我看过你开的药方,问过你治过的病人,你的医术之精湛高超是毫无疑问的,辛夷,太医院就需要你这样的大夫,你来太医院,可以救更多的人。”
话句句诚恳,恳切之心似乎足以打动任何一个人。
就连沈厚生都从未见院使如此温和谦逊甚至是恳切过。
姜辛夷也有些诧异他与师父的感情竟是这样,根本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恶劣。她思虑片刻说道:“如今我的心还不安定,待师父的事有了眉目后,我再来。”
旁的学生有些惊诧:“姜姑娘,太医院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机会难得啊。”
姜辛夷说道:“我一身医术在这,秉性也很好,这太医院便是我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曹千户忽然笑了起来:“自己夸自己是个好人,也是独属你一份了。”
方院使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可惜:“你哪日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寻我。”
姜辛夷朝他微微作揖,算是回应了。
从太医院离开,曹千户就说道:“我看他不像是凶手。”
“何解?”
“哪有凶手能虚伪地做十年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如今你师父的事就是一池浑水,没有人愿意蹚,他却好像恨不得要把一池水泼干,好让你能安心地站在那里。”
姜辛夷心中对方院使也有了判定,诚然曹千户说的是一个缘故,但最终让她打消疑虑的,是方院使把师父当年在院使之位对太医院的革新都保留了下来。
一个人真的憎恨另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这么做的,只会想把对方的全部足迹抹灭,不留一点痕迹。
她看着太医院外面高耸的天穹,眉目微垂。
所以——谁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