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还有些冷意,等到裴止醒来的时候,卫楚已经不在殿中。
他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肩上的那件白色裘衣就滑落下来,带着她身上那股浅淡好闻的气息飘到他的鼻尖。
琅轩殿中,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卫陉睁开眼睛,喉咙被吹进的冷意一个刺激,止不住的痒意,开始咳嗽起来。
想到先前卫楚对他的态度,憎恨,忿怒,以及过度的刺激,烧得他的脸色变为青中带紫。
他觉得有千万斤压在他胸口,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头疼的厉害。
他没想到一时的松懈竟让卫楚钻了空子,试药试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那碗被灌入胃中的银耳薏米羹,现今仍觉得胃里火辣的一片,好像烧起来一般。
“陛下。”
带着希望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房间死一样的沉寂。
正是帮助他炼制长生不老药的道长,道长笑吟吟地走过来。
他神色兴奋,脸上亮晶晶地带着得意,像是终于突破重大的难题,激动地说着,“陛下,我终于将这个能够延年益寿的药丹做出来了。”
“陛下,你可千万别忘记承诺我的事情。”
“这下,我们再也不需要卫楚来试药了,也不必抽取她的血液。”
道长伸手将手上的药丹递给卫陉,卫陉坐起身来,想要接过药丹,道长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卫陉正要说话,却看见平日里他最忠心的侍卫竟然把刀架在了道长的脖颈处,道长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动弹。
“陛下,我可是对你一片忠心耿耿啊……”
道长以为是卫陉的命令,还在放软语气求饶着。
卫陉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他并没有对谢一下命令。
只见谢一的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卫楚。
先前卫楚一直藏在谢一的身后,故而卫陉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谢一将道长手中的药丹拿了过来,恭敬地递到了卫楚的面前。
这下子,卫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一竟然是她的眼线,怪不得之前她那般作为,却有恃无恐,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顿时间,卫陉的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白,额角上爆出的青筋有蚯蚓那么粗,喉间的响声大而急促。
“逆女,枉费朕对你的一番栽培。”
“你竟想着弑父。”
卫陉伸长手指,指着卫楚的鼻子开始骂,就像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子女,脸色显得十分的痛心。
“栽培,好一个栽培!”
“不知道父皇说的是做药人,还是割血制药。”
卫楚特地在“父皇”二字加重字音,显得十分讽刺。
这句话像鼓槌一样打得卫陉全身发抖。
寒冷的风吹到窗户上,猎猎地响,他的心也变得一片冰凉。
“你恢复全部记忆了?!”
卫陉颤着声音慢慢地说着,他的嘴唇簌簌地抖着。
隔着一大段距离,他都感受到她对他强烈的杀意。
想起先前试药时,被药物控制的卫楚,表现出来的强大爆发力,还有那杀人时的癫狂和冷血,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朕可是你的父皇,你怎么敢忤逆朕!”
“来人,来人!”
卫陉一边后退着,一边摸索着趁手的物件。
他抓起身边的一个茶壶,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卫楚的脸上扔去。
“殿下,小心。”
谢一把卫楚护在怀里,沉重的茶杯砸在他的后背上,引得他闷哼一声。
谢一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武功高强,动作十分敏捷。
卫楚轻轻拉开挡在身前的谢一,走到了卫陉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令她憎恨和厌恶的人,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想起那些暗无天日被困在床板上割血的回忆,阴暗潮湿的空气窜入她的五脏六腑。
事后,她又什么都不记得,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有一个全天底下最疼爱的父皇。
即使弟弟没了,母妃也不喜爱她,也觉得没关系,因为她还有父皇作为依靠。
想到这,她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领,亲手将手中的药丹捏碎,捏碎的药屑飘落在地上。
卫陉被一个刺激,剧烈地挣扎着,恨不得马上杀了卫楚。
可惜他已上年岁,常年依靠药丹维持的身体不堪重负,根本就奈何不了卫楚。
“不会有人来的,整个琅轩殿都被我控制了,你还是下去好好给我的母妃和弟弟谢罪吧。”
不等卫陉开口,卫楚就把另外备好的药丸喂到他的嘴里,强迫着他吞了下去。
卫陉呜呜地叫了两声,干瘪的嘴唇满布着白沫,头颅歪垂着。
卫楚不想浪费时间听卫陉在那里忏悔和辩解,直接干脆地了结了他,有什么话,都到下面对她的母妃和弟弟说去吧。
她抽出自己的匕首,想要杀了为虎作伥的道长,她落得如今一身的痛苦,全拜眼前这个人所赐。
若不是他所提出的需要直系血亲的血液为药引,她也不至于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处于痛苦之中。
卫楚自认向来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从来都是有仇必报,既然命运让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份,那么她一定会竭力完成原主的愿望,将伤害过她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刚走了一步,谢一就伸手拦在了她的身前,“殿下,让我来处理他就好,不必脏了殿下的手。”
白布蒙住了谢一的眼睛,卫楚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总觉得他的眼睛是在温柔地看着她。
“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不,殿下做的都是对的。”听见卫楚声音中隐藏着的悲哀,谢一的心中泛起波澜,忍不住地想要安慰她。
“谢一会是殿下的刀,会为殿下扫平一切障碍。”
谢一在卫陉的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卫陉对卫楚做的事情。
在金雨楼的时候,他就听过关于卫楚的传闻。
说这位三公主享尽荣华,陛下的恩宠不断。人人都在暗自羡慕着她,可没有人知道这份荣宠之下隐藏的痛苦和不堪的真相。
如果是她能够选择的话,也许她不会选择成为三公主。
卫楚抿着嘴笑了起来,声音娇媚,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这条复仇的路实在过于离经叛道,她从未想过得到他人的赞同和支持,谢一的回答倒让她有几分意外。
她把道长留给了谢一处理,转身离开了琅轩殿。
太阳光射散了阴霾的云气,像一把火伞撑在半天,温度骤升,一出去,便感到一阵不可耐的热浪的威胁。
早晨的时候,还疏疏落落地下着几点小雨,吹着凉风。
再出来时,就换了一个天气。真像她自己的处境,扳倒了卫陉,她的心中一片痛快。
琅轩殿的殿门关着,偶或闪开一条细缝,便有痛苦的叫喊声从缝里逃出来。
殿门口的阶梯下还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盔甲,身材健壮,两道弯弯的不浓也不淡的眉毛,脸被日光晒着,微微有点红。
眼睛在看向她时,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陆南萧看着清丽秀媚的卫楚,和他的妹妹仿佛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样子。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又猛地浮在他眼前,而且在啃啮他的心了。
等到卫楚从袖中拿出两道圣旨,递到了陆南萧的面前,那尚在他脑膜上粘着的妹妹清丽的影子才立刻消失了。
这些年,他一直自责内疚于妹妹的事情,一直疏离逃避着卫楚。
当他收到她的信,才意识到他已经忽视冷漠了她很久。
她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在这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可他却一直沉湎于过去。
当时为了整个陆家,他的妹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最后又变得魔怔癫狂,一生都在痛苦悔恨中度过。
他过去没能守护好妹妹,如今仍旧未能守护好卫楚。
“阿楚,答应你的事情,舅舅一定会完成。”
陆南萧郑重承诺,接过那两道圣旨,转身离开。
卫楚能看见他眼中的悔恨和内疚,只是她已经深陷泥潭,心中早已经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写有“祈”字的玉佩。
时隔多年,这枚玉佩兜兜转转落在了她的手中,这是她弟弟卫祈的玉佩。
这是她的母妃亲手制作,那时的她还羡慕弟弟能够拥有母妃赠送的玉佩,而她,除了那一把随身的匕首,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
母妃原本是打算将弟弟送出宫外,可没想到计划竟然泄露出去,被卫陉得知。
卫陉恼羞成怒,得知卫祈竟不是他的血脉,把卫祈关进了养着老虎的笼子里,她的母妃因为亲眼看见了这残忍的一幕,疯了。
如今,老虎被杀死,在老虎肚中的玉佩就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在母妃的眼里,在她和弟弟之间,她总是被丢弃的一个。
卫楚握紧了那枚带着“祈”字的玉佩,忍不住地咳嗽起来,手心处又是一片鲜红。
这些年的不断试药,她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扯起一个惨然的笑容,虽然系统告诉她这是拯救美强惨的任务,可她怎么觉得原主更像是美强惨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