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庄主,纵横天下,穿梭古今,必识得英雄人物。”
“别的人物不敢说,此人确是知我。”
在凤麒蛟的要求下,刘锐让人取来门客画册,交到他手里:“凤庄主,这上面就是我择士馆所有贤才,一等门客四位,二等门客十三位,三等门客二十八位……上面有他们的画像,姓名资料,亲朋往来……你都可以一一比对。我敢保证,我这位一等门客绝没你说的那些毛病。”
余人附和说着,所有门客的身份都经过三次考核,层层筛选。
“三公子,果然是入了此人的戏法了。”
一等门客身份尊贵,在重新排位后来到了画册的第一面,凤麒蛟很容易就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圆润面庞,带着和煦的笑容,一如春日花下浮动的阳光。
画像固然简陋,但已其风神。
“扶摇之风,千面之奇,蜗牛之角……游历北域的中州戏术士,擅用一只小羊皮口袋,无所不用,无所不容。曾有收天之志,半生未有小成。”凤麒蛟逐字读毕,强调道,“三公子,此人就是那有收天之能,伟大的戏术士,你钦点的一等门客?”
得到刘锐肯定后,凤麒蛟将画册放回木盒,不再往下翻看,自顾往门外走去。
众人见他一声不吭,不由奇道:“凤庄主,你笑什么?难道我择士馆贤才济济,没一个入得了你法眼?”
“我笑偌大白鹿,求贤择士,炎汉天子公子何等精明,居然有一人同时吃着两馆的月钱,却没一个人发觉。这件事,难道无趣?”
刘锐喊住他,听出言外之意:“凤庄主,你是说,这牛洋马也是求贤馆的在册门客?”
立刻有人反驳:“这绝不可能,为求公证我们两馆每次考核都是同一天,甚至同一个时辰,一进入场绝不可离去。而且两馆考场分设城南城北,来回都要半个时辰,他怎么可能来得及。”
“没错,凤庄主你一定是搞错了。同名同姓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我择士馆的牛洋马,那求贤馆或是马羊牛。”
“连收天都不是难事,跑两馆又算什么。”凤麒蛟笑道,“你们怕也是心知肚明,这求贤择士两馆表面兄弟,实际上暗斗不止,这什么画册说是共通,也并没有认真地比对过。”
“恰恰因此,才让人钻了空子,细查下去偷吃月钱的何止一个?”
众门客不禁哑然。
“说来也巧,真就是昨日,我刚刚见过这位戏术士。”
“在何处?”
“求贤馆五等门客,住的黄级客房中。”
凤麒蛟故意说得轻巧,众人听得面色发红,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还不得成天大的笑话。
“他不愿当我择士馆首座,甘心去求贤馆当猪尾?”刘锐不知是笑还是怒,把茶壶扫翻在地,坐倒在位子上,“还请凤庄主再走一趟,若这位求贤馆的五等门客真与我十弟失踪有关,我绝不会放过他。”
水杯开裂。
凤麒蛟再到求贤馆,已近亥时,街上寂无人声。
镇压石兽释放威严,雄伟馆门紧紧封闭,只有八只灯笼还闪烁着幽暗的火光。不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号子。
他上去敲响铜环,一阵清脆的“笃笃”之后,
里头传来一个答应:“二公子有令,入夜后任何人不得入馆。尊客,投馆还是拜帖,都请明日再来吧。”
“宋管事,我来见一个朋友,他叫牛洋马。”
“啊,原来是凤庄主,快请快请。”宋管事跟随刘轩多时,对凤麒蛟的声音极为熟悉,赶忙让人开门把他迎了进来。
“这么晚了,真没想到会是凤庄主您……”
凤麒蛟说了声打扰。
宋管事见他着急,忙让人取来门客画册,起初还在前头找。
凤麒蛟提醒后,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皱眉道:“牛洋马,人称老杨,五等门客,一个耍杂技的,五次考核皆是倒数,总评只差一位就被淘汰……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庄主您的朋友。”
“只差一位?这小子运气可真好。”
凤麒蛟听得仔细,宋管事以为他生气,干笑了几声:“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伤到自己人。凤庄主您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从今以后此人就是我馆的一等门客了。”
凤麒蛟微微笑着,并没有忍心打击他:“我这位朋友武功不怎么样,戏法变得倒是一绝,他那一手收天口袋,宋管事可见过?”
“知道,他那只破口袋嘛,能变个鸟啊,拉个球什么的,再多能倒出些从厨房偷来的烧鸡骨头。”
宋管事刻意压低,“至于其他,庄主您真是抬举他了。此人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要不是馆主宽宏大量,早就饿死在街头。”
“宋管事,人不可貌相,你也中了他的戏法了。”
两人一路走着也说了一路,从宋管事鄙夷的口气来看,这戏术士在求贤馆中放浪无耻,口碑极差,与择士馆那位绝不可能是同一位。
顺着上回走过的路,很快就看见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七号房。
凤麒蛟看见有几个人从院子里出来,挺面熟,叫道:“几位,你们这两日有没有见到五等门客牛洋马?”
“凤庄主,您又来找那懒鬼?”那几人喝了点酒,大声说道,“哈哈哈……他花完了钱早回来啦,这会儿他还在屋子里睡着呢。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走了之后,一直睡到现在?”
“大约还要睡上好几天,他这人多动一个时辰都算打了鸡血。不稀奇。”
宋管事听了,愤愤说道:“这样的懒鬼,活着真是……我一定要好好跟馆主说说……”
若非凤麒蛟在旁边,什么恶毒肮脏的话都要说出口。
来到房门前敲了敲,那几人帮着喊道:“牛洋马,快醒醒,凤庄主来瞧你啦。”
“嘿,这家伙睡得可真死。”又叫道,“你再不起来,凤庄主就走了,你可别后悔。”
凤麒蛟打断他们,道:“立刻把门锁打开。”
宋管事点点头,让人取来备用的钥匙。
方才把门推开,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气味,极为刺鼻。
宋管事嗅了几口,连用手扇去:“呀,什么味道,这小子在房间里搞什么?”
话音未落,凤麒蛟大步跃过他冲了进去。
“牛洋马,你好大的面子!”
看见房中墙壁上那一幕,后进屋,所有人的脸上都变了,猩红无比。
喉咙咽动,上等的画作。
那是用一个性命所有滚烫血液为大笔,才能造就的顶级颜料。
大红的颜料漂过整堵墙壁,浸透入三分,还要更深,这才在最中心绽出一朵杀戮之花,盛烈可叹。这抹绝色使得所有一切都堕入了黑白炼狱。
一切直朝凤麒蛟而去!
狙杀之势已成,没有丝毫的破绽,凤麒蛟神海动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击共有三种力量,就像是天生为了克制他而生的一般!
“小心,凤庄主!”
听到尖叫跑进来的人,看见这朵杀戮花时,手脚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震颤。他们不敢再多看一眼,哆嗦着:“这是得多大的仇啊……”
那墙壁上的身躯破碎,不知遭受了多少刀刮,像是牲畜一样被钉死住,脖子因为剧烈的拉扯早已消失。
而在对面,凤麒蛟的面目同样因为强烈的挤压模糊一片,
上下之间,那空出的部分仿佛就是一张狰狞的笑嘴。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死局。
“他……他是牛洋马!”宋管事面如土色,第一个反应过来,“凤庄主,这……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凤麒蛟勉强恢复,用长长的气龙遮住伤势,接住他走形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宋管事,安静些,死人在说话呢。”
“他在说什么?”宋管事更加错愕。
通甲人缓缓凑过去,用一种看待婴儿般的从容,先是单手祈福了一句,
脸颊贴着那多杀戮之花,
左耳动了动,点头道:“嗯,是这样,好,你的遗言,我都听到了。人生如长夜,好好睡一觉吧。”
他露出无事的样子,引来了门客的一阵赞叹和钦佩。用手背亲吻了花心,一伸手解开尸体的束缚,让他的两部分重新合二为一。
“凤庄主,这有古怪啊。”所有人都张口无言。
大约也只有从轮回中逃出来的魔鬼,才能在这杀戮之花前不为所动。
他们未曾见过,有什么人如此痴迷死亡的芬芳,也未察觉到,那通甲人身上洋溢的,无比兴奋的幽绿魔气,这是最新鲜的滋养。
“凤庄主,你刚……都听见什么了?”
“他说他不是牛洋马,只是他伪装里一张脸而已。这是戏法。”
宋管事让两个五等门客上前查看,他们确认了数遍,抱拳道:“凤庄主,他就是牛洋马,绝不会错。没有人的鼻孔能长成他这么大。”
宋管事提醒了句:“凤庄主?”
凤麒蛟在思索,回过神来:“各位求贤馆的俊杰,你们见多识广,可曾瞧过乡下变脸的戏法?”
“变脸,那是什么玩意?”
有人道:“庄主说的是改变脸上的颜色?”
凤麒蛟不置对错,深吸了口气:“接下来,我告诉你们一句口诀,你们跟着一起念,接下来,就是见证——”
众人跟着念诵,也都睁大眼睛。
只见他手在那具死尸脸上轻轻一晃,再一晃,猛地一收,那血肉模糊的脸一下子消失无影。起初只当是凤麒蛟使了什么障眼法,但几个呼吸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
凤麒蛟故意退到一旁,让众人瞧得仔细:“你们再看看,此人是不是那牛洋马。”
“啊,脸呢?”站得近的连忙把灯凑近,发现那尸体赫然变成一个无面人,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连呼吸的鼻子都没有。
情景古怪非常,有人以为是被盖住,壮着胆子伸手扯了扯,但这的确是和皮肤紧密相连的真脸。
“这家伙,到底是谁!”
宋管事看了良久,嘶声道:“刚才那张脸竟然是画上去的……匪夷所思,真叫人……”
这个猜测提出,众人也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满满都是一股颜料墨水味,之前大约是用一种奇异的香水遮盖住。
想起这牛洋马平日里邋遢肮脏,极少出门,原来也是为了掩饰。
“不对。”
凤麒蛟细细想来,顺着痕迹,这张脸本来面目似乎是个女人……
“这牛洋马不止有一张脸,至少有三张。容貌可以改变,如此一来就可以通过求贤择士的检验。”
“除非他这换形之术,有什么限制……”
“这次,被我大摇大摆找上门来,想要给我一个警醒,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血淋淋一幕……”
“真是不打自招啊。”凤麒蛟四下看去。
求贤馆门客窃窃私语,会是择士馆那位杀了求贤馆这位,然后逃之夭夭?从现场从留下的打斗痕迹来看,并非是放弃挣扎,而是有强烈的反抗。
可惜求贤馆这位五等门客,远非择士馆的一等门客之敌手。
“可惜之前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凤麒蛟目光落在屋内,不出意外,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被毁去。如此拙劣的刺杀,以为就能阻止他?凤麒蛟有点不信这个邪。
“那牛洋马没准还在这些人之中,静静地偷笑,看着墙壁上他这幅得意之作。”凤麒蛟过去推开窗子,发现上面有一个血脚印。
此人乔装打扮,处心积虑混入求贤馆,宋管事一无察觉,心情已经非常紧张,走过前道:“庄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是糊涂了。”
“无面夺魂,乃是天魔奸细。”
“啊,果然是天魔,我们白鹿城也有天魔潜入了!我早就听说强行突破了三锻修为的魔道,可以获得神智,没想到是真的。”
凤麒蛟道:“可以肯定,这样邪恶的秘术绝非是关北……这牛洋马是中州而来。你大可实情禀报,二公子必不会怪罪。”
“中州?”
“我看这牛洋马,一定还会再次出现。”
凤麒蛟心底闪过一个念头,一直在暗中跟随的七鬼和八鬼瞬息出现,又以同样的鬼魅身法消失。
宋管事不由感叹道:“凤庄主,单单这两个手下也这般了得,神鹿八鬼名不虚传。”
凤麒蛟查看了一遍桌案上的书信,发现上头字迹非常潦草。让宋管事替他向刘轩说了一声,就从求贤馆抽身离开。
很快就会有六官的人来处理这起凶案,他停留太久反而生嫌。
走在开阔的街道,路无余人,
在墙壁边,他确实听到了尸体的声音,不过不是什么自我介绍,
而是简简单单一句:“凤麒蛟,你不是自负绝顶,可敢和我牛洋马比一场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