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处,幽静小院,
草庐中透出一缕草药的苦涩香气。
门口栽着两竿万年竹,平添一丝绿意。
有爱干净的鸟兽来此栖息,充当守院的门童。
一个木轮不住滚动的低沉声响,让人从午睡中慵懒醒转。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他衣着一件寻常旧衣,藏在竹影月声中,一走神就是大半个时辰。
此间偏少此一闲人。
忽有客来,携着两壶清酒,脚步疾徐交错,远近难闻。
近了,轻轻叩动篱门,
笃笃……
主人梦觉。
抬眼看见来客面容,不由得一怔,怎会是他?
来白鹿城不到半载,便搅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一座山庄,是半个城池。”
两位公子盛情相邀,此人却是迟迟未决,没有选中求贤,择士任意一馆。若只是求财,不必担这样大的风险。
眼下的白鹿炎汉天子,虽然还年富力壮,但离那白鹿王留下的“一甲子”传位之年已不到一个手掌。五年之后,谁是白鹿城的下一个继承人?
“商人早就下好了赌注。”
“白鹿城以之为密谈。”
“街头传言,此次庄主入城,不仅是要贩卖鹿珍,便是要从二公子,三公子中选中一位辅佐,以平乱之功扶持一人上位。”
“运筹帷幄,方是长久之计。
拉拢,是他今日的目的?可一个残废又能有什么用?
轮椅行动,刘鸿接近,还剩下遥遥十步,勉强支撑着:“寒舍生辉,凤庄主久违了。”
“六公子,快快请坐。”
凤麒蛟将酒留在篱笆上,跑上前将他扶稳,目光瞥见草庐中一角,甚为冷清,“六公子这些年,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这儿多好呀,安静,比府里舒坦。”刘鸿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久经伤痛折磨之人。
神鹿山庄的晚宴上,刘鸿算得上最沉默,也最冷静的那个。
对于凤麒蛟不期而至,此时的他同意表现出最大的耐心,就像是遇见了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凤庄主,里面请。”
凤麒蛟被他的笑感染到,替他把车推进屋内:“炎汉天子知道吗?”
刘鸿顿了顿,自然答道:“自从断了这两条腿,头一年父亲常常来,后来便少了,其实他不来也好,免得伤心落泪。眼下我一人也自在惯了。”
凤麒蛟随意参观着,刘鸿自去烧水泡茶。
“这架子上的小鼓好看,是六公子你亲手做的?”
“这个呀,当年我四哥送我的,他走了,我留个念想。”
凤麒蛟来到他身后,两人一时无声,还是刘鸿先打破:“凤庄主在想什么呢?这鼓太老,可敲不得了。”
“我愿意帮六公子您——”凤麒蛟故意伸手,“做一个新的。”
“什么……”
“六公子答应吗?”
凤麒蛟转过头去,轮椅上的男人低着头,视线压住脚尖:“凤庄主不去求贤,择士二馆,来我这破草庐,只为了说这一句?”
“难道六公子就甘心?那些人已经夺去了你的双腿……”
“那下一个就该是庄主您的命了。”刘鸿抬起整张脸,声音也变得锋锐,“来白鹿城你不是求财,更不是求权,你是来复仇的……你是牧疆,牧家的什么人?”
凤麒蛟拊掌,并不惊讶:“无怪人人都说六公子天资过人,是诸公子中最聪明的,可惜就是太迂腐了些。”
“你不必在这儿挑拨我和二哥,三哥的关系,没用的。当年那辆马车,我已经完全没有兴趣。”
“牧会长也没有兴趣,可炎汉天子是怎么对他?秦王的大军横扫,每一个通甲人都死得太冤了。这笔血海深仇,我通甲人血性尚存,岂可抛弃?”
“凤麒蛟,如果你是想以我为傀儡,来为你的阴谋开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背叛白鹿城。”
“我也不会。”
“凤庄主,单凭你这句话,你眼下就从这个门出去。”刘鸿调转轮椅的方向,“咱们就当从没见过面。”
“六公子,我不会相信,你也不可能忘记……因为这是一个不会醒的噩梦。真正的白鹿天子,应该起来守护整个天下,但现在呢,你看看,齐、吴、楚地,都变成什么样了?”
“凤麒蛟,你大胆!他们是我兄长,我父亲,是你的天子。”刘鸿咬着声音,竭力控制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请凤庄主休要再咄咄相逼,对谁都没有好处。”
“既然如此,那凤某告辞了。”
凤麒蛟见话不投机,也没必要再浪费口水。临出门说道:“我就住在旅舍,最近这半个月都在城中,六公子若是想通了可派人去那里找我。”
刘鸿并未答应。
等到那通甲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屏风后转出一个佝偻身躯,带着长辈独有慈祥与关切。俯下身,一下下替刘鸿把护膝盖好:“六公子,此人是个变数,还是得早做提防为妙。”
刘鸿犹豫片刻:“路伯,你看他的背影像不像一个人。”
“谁,刘善?”
“罢了,一个已死之人。”
路恩半懂非懂,
刘鸿朝屋内而去,手推轮的力道,跟过去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一点不差。
回到落脚处,凤麒蛟散去护身气龙,穿过化凡阵法。
桌子上多了件东西,是一个扎了丝帕的食盒。里头六样点心,各色花瓣,一个个团子。也不知是托谁送来,散发着一股淡香。
凤麒蛟尝了口,嘟囔道:“这女子,真不懂礼貌。不过这回味道居然还挺不错。”又吃了一个,不舔指头。
“庄主,出事了!”有人进来太快,“大街上有个穿得脏兮兮的家伙,举着块木牌,到处在说庄主您,说咱们山庄的坏话。”
“很好。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骗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混账。”凤麒蛟一拍食盒。
仆从抱拳道:“庄主,我现在就带着八鬼,去杀了那个多嘴的小子。”
凤麒蛟喊住他:“不必了。我恰巧比你了解的多些,此人在白鹿城声名狼藉,没人会搭理他,除了我以外。你偶然遇见,吐他几口唾沫就是。”
众仆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子也是庄主您布下的棋子。属下愚钝,刚刚差点就把那小子踢残……”
“咳咳……你可知道,你差点毁掉了一个国士。”
“属下知罪。”
凤麒蛟不置可否,注意到属下的眼神,这才从容地把嘴边的芝麻吃掉。
“为了这鹿之珍华,神鹿山庄早在入白鹿城的一个月多前,就开始落子。”
“也算是苦心天不负,经过这些日子的经营,神鹿王在白鹿城威望已成,接下来将是鹿珍真正的收割时刻。”
“庄主,咱们什么时候对那老小子动手?”
巨汉地佛亦是蠢蠢欲动。
“杀他还不是容易,但我要杀的不是他,是真正的白鹿王灵。”凤麒蛟多问了句,“那老牛马在庄里,还老实吧?”
“庄主放心,这老东西被治得死死的,不足为患。”
“别小瞧了他。”
仆从们似懂非懂,但他们都没有多问,服从即是最大的准则。
就当他们要离去,大地有了轻微,原来是白鹿城地震了。
这次震感很是强烈,许久才稍微稳定。
凤麒蛟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难有的震惊之色。
“老牛马死了。”
仆从们忙道:“竟会如此?庄主,我们立刻就去抓住他的尸体。”
“不必了,我已经看到了后庄生火,这老东西是引燃了自身,也要与我为难。立刻去抓住那个小杨。”
“也不必了,她已落入大水中。”凤麒蛟沉思道。
仆从恭贺道:“少了这两个大敌,再无人可阻拦庄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