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轩、刘锐听得神情微动,白鹿城外何时有什么山庄,他们一点儿也不知晓。
“你想宴请本炎汉天子?”
“到时候有一桩买卖想与炎汉天子商议。”
见凤麒蛟说了实话,炎汉天子这才神情稍缓:“你这狡猾的通甲人求字是假,这买卖才是真。朕若是不去,总显得怯了?”
路恩凑近,附耳道:“大人,此人来历莫测,切莫中计呀。”
炎汉天子略略思索着,又听对面道:“下臣孤家寡人,山庄只有一些仆人,若是炎汉天子无暇抽空,那也就罢了,再待来日。”
“来日不如今日。”炎汉天子瞥了路恩一眼,颇为责怪。
刘轩道:“此间是白鹿城,一个外来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整个白鹿之地,都是我炎汉天子的家宅。”
天子道:“凤麒蛟,你回去好生准备着。若是让我失望,你那庄子就要成一把火了。”
“时间自然是炎汉天子您说了算。”
“那就三天后。”
刘轩道:“老三,喊上老八,老九,你们老娘也都来,谁也不许缺。”
刘锐皱眉道:“凤大师,你说你庄上有星海野物,那是什么妖兽气魔,可会伤人,比起一般的江湖虎豹如何?”
凤麒蛟卖个关子:“二位公子去了便知,都是些俗物,下臣绝不敢惊吓到贵人们。”
刘轩松了口气:“这才差不多。”
有人小声道:“这一趟,也正好瞧瞧这通甲大商、长河天使的底细。”
凤麒蛟道:“三日,下臣在山庄中静候炎汉天子大驾,绝不让各位大人失望。”
见炎汉天子点头,刘轩、刘锐几人皆拱手赞同:“炎汉天子英明。”
“属下告退。”刘凝随着路恩悄悄退了出去。
恰巧,一个着着花缎深衣的小少年跑进屋,险些撞上。小少年嚓嚓爬上炎汉天子膝盖,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父亲,孩儿想你了。”
“老十,是你娘让你来的吧。”
“这个婆娘,就会教这些。”
凤麒蛟临走,瞥了眼,这少年十岁出头,生得晶莹可爱。
炎汉天子语气严厉,脸上却慈和得很,抱住他,连亲了好几口,一副宠溺的模样。
“这位就是十公子?”
“对,这就是炎汉天子最小的儿子。”
“果然是天资过人,人中龙凤。”凤麒蛟称赞了几声,出门退下。
屋内还传来断断续续的父子谈心。
“父亲,我想要这把镜子玩。”
“胡闹,这可不是你能玩的。”
“父亲,我就要嘛……”
从书房过道离开,凤麒蛟走着,回忆着,猛地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他站了一站,把侍女都吓了一跳:“凤大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去接我那两个朋友。”
来时欣然,去时低沉,凤麒蛟的身影消失在炎汉天子府门口。
数道觊觎的眼神才幽幽浮现,私下交谈。
“三公子,你说这凤麒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宝贝的镜子,他只要了炎汉天子两个丑字?说出去也没人信呐。”
“你懂什么,他厉害的手段藏在后头呢。”刘锐看着这些择士馆,千挑万选来的精英,无奈拂袖离去。
而刘轩也一个人站在窗前,想了许久:
“老三不可能请到这种人物,此人也必不会为他所用。凤麒蛟啊凤麒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个节骨眼出现?必有所图。”
总管内衙,
向来是处清静地,
刘凝轻轻把门带上,顿时换了种腔调:“义父果然是料事如神,若非您提前差我回来,那凤麒蛟已然人头落地。今日也看不了这出好戏。”
“你虽被天子赐姓,终究不是天子的儿女。”
“义父是说,天子不会真杀那凤麒蛟,此番乃是另一重试探?”
“四公子死后,天子更是多疑了。”
路恩目光落在桌案香炉,那飘飞烟气,树皮般老手蠕动着,像是没听见刘凝声响。
刘凝端来一杯热炒,侍奉着路恩喝了小半口,才出声:“可孩儿还是不明白,义父为何要冒险救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此人来历必属非凡,可惜是敌非友,也得防一防。”路恩沧桑的瞳孔像茶水一般晦涩,半咳嗽似的腔调,“看事不能只看一半,与他一同被捕的那两人是谁?”
刘凝瞬间被刺醒,答道:“那两个农民,我仔细探查过,并无异样。”
“那就杀了?”
“先收着。刘善的尸体找到了?”
刘凝摇头道:“此次还是未能。可就算他还活着,天子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被启用。”
“那刘善是没什么出息,自从摔破了头,那眼睛就变得毒辣得很。当年朱陆曾说过,他当年看中四公子,将是诸公子中最有成就一位,传他北辰院代代相传的大道理,这一点我至今还未想透。”
“这凤麒蛟,定有些古怪,也许还能化敌为友。”
刘凝敬佩说道:“义父深谋远虑,一步看十步,孩儿远远不及。”
路恩缓缓摇头,碰了碰杯盖:“此人这般费尽心思,在白鹿城没有成效,短期内不会离开。你可与其结交,切莫让他成了老二,老三的人。”又一笑:“炎汉天子这么一闹,此人还敢呆在白鹿城,也不敢入贤士馆的门?”
“秦王那边呢?”
“大军进击,天魔不战自溃,已经退回楚地了。”
“天子之福啊。”路恩放下杯。
大牢门口,
不远就是热闹的小作坊。
人来人往,就隔了一堵墙,是好几种错乱的人生。
“呀,真没想到,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牛马伸了伸懒腰,“有点感动,不必再吃那么糟糕的猪食。”
“为啥救我,被放出来?那肯定是查清楚了。”
牛马也无心多想,但这时那些狱卒突然折回来:“放错人了。走!”
几分钟之后,牛马又回原位。
身边小杨忽然叫了下,看见对面房间多了个,跑过去道:“凤麒蛟,你又来了?你明明才来白鹿城,怎么就这样古怪?”
“小娘们命不该绝,与我无关。我这次来,是与你们道别的。我要去做一件事。”
“你要去哪儿啊?”
“离开白鹿城,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这里的危险,这三日你们也体会过了。”
“可现在我们被阵法困住,出不去呀?”
“时间到了,自然能出去。你们的桃源,你们自己去寻。”凤麒蛟说完,不待牛马逼近,转身就已汇入人潮。
小杨急道:“话没说清楚,不许走!”
牛马戳着指头:“凤麒蛟,好你个灾星,坑完我们,一两银子不赔转眼就跑!”
“老头儿,我来白鹿城要做的麒蛟的大买卖。”
抽身一绕,从师徒俩中间逃脱。
直出了两条街。
凤麒蛟察觉到有人跟踪。
他在白鹿城转了一个下午,吃茶听曲,还去了几家卖鹿茸的药店。问了价格,就是没买,鬼鬼祟祟的样子,差点被伙计给撵出来:
“说,你是不是天魔派来的间子?”
快到太阳落山,城门将要关闭,
凤麒蛟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去。
按理来说,出城不必像进城那样麻烦。但轮到他这最后几个时,忽然加多了人手,守兵蛮着横肉,一个个不论老少都要搜过,就跟是炎汉天子府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很快轮到,凤麒蛟被拦住,
守兵怀疑地看着他:“干什么的,这么晚出城?”
“吃饱了撑的。”
“嘿,你这小子,立刻,把你这筒里的画轴打开!我怀疑里头有……”
从城楼上一个人影快步走下,伸手道:“不得无礼,这位是贤士馆贵客,星海献宝士,凤麒蛟凤大师。”
“白鹿炎汉天子得了宝镜,爱不释手的风声,早就传遍整个白鹿城,你们不知?”
“这画轴里是炎汉天子的墨宝?”守兵大吃一惊,慌张着连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无妨。”
凤麒蛟淡然。
刘凝似乎是等他多时。
他看到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上头铺满了新鲜丰美的嫩草。
“哈哈哈,请。”
“美人,请。”
趁天光还早,刘凝将他亲自送出护城河。两人的影子,在水面上掠过,快成一只飞鸟。远处,太好的平野风光,驰目尽头。
“刘总管,经常这样送人吗?”凤麒蛟随口问道。
“这倒不是。这几年承蒙炎汉天子信任,多有差使,一个月倒是有十来天不在城里,别人送我更多。”
“此情甚乐,我想起我那黄口儿,虎头靴……当年在通甲城外,他与他娘亲送我去星海,我那时候自以为得了天大的商机,谁的劝也不听……奔忙多年,唉,一晃物不是人已非。”
“凤大师来往江湖星海,身为长河天使,生意固然重要,总也该抽出点时间陪陪家人。”刘凝见凤麒蛟面露悲伤,不由停声,“凤大师海涵,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他死啦。”
“您是说孩子?”刘凝不由一呆。
凤麒蛟嘴角掠过一丝苦涩:“当年战端一开,那些大商帮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我这一家老幼。炎汉天子有十个孩子,死了两个,还有八个,真是让人羡慕啊。”
“凤大师这般风华,没想到连儿子都已经。”刘凝及时住嘴,把那个“死过”咽下。
“不瞒刘总管,过了年,我凤麒蛟在界门中修行百载,如今已经是四百二十岁岁了。”
“什么……凤大师您已四百之年?”刘凝看了身旁人一眼,不敢相信的神情,“大师,您莫开这种玩笑呀。”
“哈哈哈,确实是玩笑,这江湖人哪能活那么久,不成了妖怪吗?痴言哉,痴言哉。”
对于刘凝的反应,凤麒蛟丝毫不显争辩,
和蔼一笑,真就露出了分沧桑气度,眼底的智慧也绝非一个年轻人可以拥有。
“此人……”刘凝反倒被唬住,心头起伏,星海武道延年有术这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似乎也曾听北辰院儒僧说过什么九锻九折。
“星海大地充满灵气,养气士每攀上一级便可得寿数载,远在江湖的几个月之上啊。”
这凤麒蛟多年未归,没准真有什么小成。但见他这风采,血肉之躯几缕灵光,不由又暗信了三分。
又听他说道:“人最重要的是一颗心,心气还在,七十老汉亦可上阵杀敌。若心气没了,任你是青春壮年,不也得丢枪做逃兵?刘总管,你觉得呢?”
刘凝咀嚼片刻。
凤麒蛟点到为止,并不再说,拱手谢过:“刘总管,请受凤某一拜!”
“凤大师,你这是折煞刘凝了,快快请起。”
“今日在刑场,若非刘总管您那声仗义大喝,凤某眼下早就头身两分,什么买卖都得黄,现在想来还是战栗不止。”
“此事是刘凝分内之责,凤大师言重了。”刘凝带着义愤,快然说道,“炎汉天子非是圣人,千虑也有一失,您今日千里而来只为献此重宝,其情动人,其心可鉴。杀了大师就是杀了白鹿所有臣子,也寒了整个江湖贤士的心?”
凤麒蛟感动说道:“有刘总管您这样的臂膀在,白鹿大兴指日可待。”
刘凝将他扶起:“好在最后炎汉天子自己也幡然醒悟,没有酿成大错。大师切莫放在心上,为此事与白鹿城生了嫌隙。”
“自然不会。真正难的不是在下,而是像刘总管您这样的忠贞之士啊。”
在落日余晖,漫天朝霞下。
仿佛宛如寻到了此生难得的知己,凤麒蛟、刘凝两人朗声笑起来。
凤麒蛟展手一拜,就此告辞。
“三日后凤某要在庄中设宴招待炎汉天子,诸公子。小庄就在城外不远的大罗山上,到时恭候刘兄你的大驾。”
“凤大师客气了,我只是个炎汉天子府的下人,这样的晚宴似乎不适合出面。”
“没什么适不适合,只是一些家常小菜,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
刘凝还要推辞,凤麒蛟一语带过,
这时从身后快步走来一老一女,上前道:“多谢刘总管救命之恩,老牛马感激不尽。”
刘凝眼前一亮,故意讶了声。
凤麒蛟变色道:“他们怎么被放了出来?”
牛马故意哼了声:“我们可无罪,当然要放。”
刘凝这才看见他,忙道:“两位受苦了,刘凝失礼。”
“你们不去贤士馆,匡扶白鹿了?”
“若是两位公子知道,一定会派我来接先生入城。”
“什么筐?用不着啦,小杨,咱们走,回七圣山去。”
牛马落魄,嘲笑说道,领着小杨往前。
凤麒蛟让刘凝止步,他追上去,发现那老牛马和小杨走乏了,就坐在路旁大青石上休息。
“两位有缘,这是要往哪里去?”
“白鹿城。”
“白鹿城在身后,两位为何偏偏往前。”
“我老牛马说这天下间有一个大道理,物极必反,强极必辱。你越往远走,反而会接近。”
凤麒蛟颔首道:“不错,是有这么个道理。”
小杨见他信服,一时开心。
牛马这才开口:“小子,听说你是通甲城的大商,穿行两界,那你有很多钱咯?”
两眼几乎冒光。
凤麒蛟笑道:“小子,你便是这样对老人家说话?真算起来,我年纪比你打了一百岁,咱们也是同辈?”
牛马怒而站起:“滚。”
小杨凶横说道:“凤麒蛟,少来这一套,你一句话害得我们坐了三天大牢,这件事可不能轻易就了。”
“物极必反。我一句话害你们坐牢不假,可也救你们出了死地,这件事又怎么算?”
“你胡说,我老牛马这次回来是要一展生平抱负,救济江湖百姓,这白鹿城也早就退兵太平了。”
“成吧,我错,你们要多少赔偿?”
“不会坑着你!”
小杨急忙凑过去,悄声询问,“老牛马,咱们要多少呀?”
“啊,这么多,会不会……”
“行吧,就依老牛马您所说。”
这边商量完毕,牛马断然道:“小子,我侄女心软,算是便宜你了。你拿一百气种来,这件事罢休。”
“一百气种?”凤麒蛟好笑。
小杨跟着道:“对,拿钱来放你一马。等等,老牛马,不是说一百万?”
“你别出声。”牛马打断道。
“这么多?”
“不过你九牛一毛。”
“倒也不差。”凤麒蛟翻翻荷包,“我身边没这么多钱,只有六枚气种先给你们,剩下的你们随我去山庄取。”
“小子,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白鹿城两个公子都是我老牛马的弟子,我背后还有大人物呢。”
“凤某不敢。”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牛马哆嗦着嘴,淡淡瞥眼。
“通甲人,你那小山庄在哪个山沟沟里,还不快带路?”
“两位,这边请。”
此时天已经半黑,小杨瞧着路途,不由道:“老牛马,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吧。这么晚,山路上也许有大老虎呢。”
“怕什么。有兽王下山,也得先吃这个不老不小的家伙。”
牛马满眼都是那钱的精光。
小杨劝不住他,只得点头,瞧见那凤麒蛟一直色迷迷地偷瞧她,不由得有点害怕,往后躲了躲。
凤麒蛟察觉到一般,慢下脚步:“小丫头,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错了,我是好人。”
不知不觉走了大半时辰,天空完全黑透了,
人走得两腿发软,一个个都说着不行了,坐在林子里休息。问着还有多少路,只回答快了快了,马上就到。
“要是有个轿子,才舒服呢。”牛马伸展着。
凤麒蛟站在道口,回头道:“两位,下方有条小溪,我去取点水来。”
“你可不许跑!”
“放心,我们通甲人做生意,最讲信誉。”
小杨揉了揉脚踝,忽瞧见前方半山腰霭霭云烟,闪亮出一抹温和的光芒。她欣喜地站起身,指着道:“老牛马,是人家!”
“那就是凤麒蛟的神鹿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