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通往山林,渐渐变成一片山谷。
刘善按马徐行,稍后是他此行的副手,陈公公。
马车内,则是扮作四公子夫人的古衣人。明妆之下,饰以面纱,又有气龙藏身,更是令人不见五官,倍觉神秘。
“夫人,车马劳顿,委屈您了。”
没得到古衣人的答复,陈公公立马缩到了刘善身边。
被太阳晒得有些口干,刘善问道:“陈公公,通甲城此去还有多远?”
“四公子,按照咱们这个速度,最迟后天就能到了。”
“太慢。”
陈公公接过地图瞅了眼,对下面道:“弟兄们停下来歇歇了,一个时辰后立刻赶路。明天不能抵达,四公子先砍了我。”
众人叫苦不迭。
“这个刘善,暴脾气的草包。这趟差事,倒大霉咯。”
陈公公谢天谢地,忙领命吩咐去了。从队伍后头回来,发现四公子夫人竟下了马,正与与饮水士卒闲聊,不由得有些奇怪。
“陈公公啊,来,大伙儿说要跳舞呢。”
四夫人的笑声引来了一片笑声。
队伍继续前行,不觉间天色暗淡朦胧,。
前方有片梅林子,众人就在此安营。当晚无话。
这一觉一直睡到深夜,古衣人从养身中醒来,起身看见刘善就守在林口,样貌却与平日迥然。
“刘善?”
“你也听见了?”刘善头也不回,“是深山野人,他们在祭祀祖灵呢。你若能在白天瞧见他们,定会觉得稀奇,一个个猴子似的。”
“你之前听过?”
刘善嘘了一声。
那玄妙苍凉的低吟高喊响彻群山,一圈圈在林木间回荡。
刘善静静呆着,古衣人就冲着他背影,两人渐渐汇合,彼此手牵着手,心照不宣一般,怀揣着巨大的秘密。都听得呆了,直到那祭祀的火光熄灭。
刘善叹了一声:“不知道在通甲城,还能否睡得这般安稳。”
于是又恢复了从前的面貌。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士兵们也全都醒了,张着脸听。
这个时候,天空还是一片灰蒙,陈公公叫众人洗脸准备出发。
忽听得一阵迅疾的弓弩发动声,从林缝石间蹿出无数箭头,直朝他们的阵地打去。
第一个人额头圆洞,直挺挺栽倒。
他旁边的人还当他在流汗,几在同时,身边的人全都中招了。
那种肌肉撕裂的声响不重,却极为骇人。
眨眼前,众人皆是栽倒。
“四公子,这边走!”
刘善护着古衣人,挑着小路快逃,一看就剩下他们三人。
陈公公吞了口唾沫:“四公子,这……这我们要不要回去个搬兵?”
“通甲城里头商帮林立,仗着这城中阵法的保护,谁也不买谁的账。”
古衣人打断道:“通甲城不就是我们的救兵?”
“往回走,死路一条。”
陈公公连忙道歉,他听见对面草丛里有窸窣的声响,以为是追兵杀到。
半晌只见,一个裸露半肩的高大汉子走了出来,冲他们吐了口口水。他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淌了一路。
“哪里来的草寇,来人给我拿下!”陈公公扫视左右,亲自提刀。
古衣人道道:“放松,陈公公,是四公子的朋友,求贤馆的门客盖平。”
“四公子的朋友?”陈公公方知是友非敌,识趣地去旁边警戒。
刘善问道:“你手里这猪头是?”
盖平道:“老鼠跑得太快,逮住一个还你。一命抵一命,小子,我们两不相欠了。”
古衣人拍手道:“盖平一气藏身,气龙了得,佩服佩服!可你以为,这些废物能伤得了我,我告诉你,这可还不够,随我前去通甲城吧。”
盖平被叫住:“天魔大战在即,身为天下之主,不想着如何抵挡,反倒求之于通商,要以上古大能力量平乱,如此说法,岂不是荒谬?”
“看来,你也是不支持通商的了?好大的胆子啊,盖平。”
“不止是我,白鹿城里的养气士,都不会认可。古界门通商,劳民伤财,乃是一招死棋。天魔一来,这天下又要易主,白鹿城不再是刘氏的了。”
“哈哈哈,怪不得最近这白鹿城求贤、择士两馆,再无养气士,都纷纷逃走了。那是君子不立于危墙啊。”古衣人故意一刺,“盖平,你前次折断,如今看来恢复不小,三折之后,你可是也要前去投靠天魔大军,谋一场气龙富贵?”
盖平被激怒了,他转过身来,气龙之刺咆哮着心口。
“助我一次。前往古界门。”
盖平道:“你这是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如果你前去前线,以你的修为,还能从天魔手里救下许多人。”
刘善道:“她是要救这个天下的人。”
盖平扫了他一眼,像是第一回发现他的存在。
古衣人道:“除了通商,我自然还有别的事。关于炎汉长河的秘密,那是神灵的祭祀,除了要无穷的财宝礼物,还需要白鹿家的血脉能够开启。”
“少给我说马屁。你们的小命抱住了,我不再顾及。”
“盖平,你还是个养气士吗!你就不想知道颜乐的下落?”
“他不是在北辰院里养伤?”盖平慢慢地,被点醒了一般,“原来他是你假扮的,当日地佛城中,你就对他下手了。”
“他没有死。我怎么会忍心,杀了他?”
“那么这么说,墨先生的潜龙勿用,还有颜乐的那份械本,也在你手中。”
“等到了北古界门,我就把真相,一切告诉你。”
刘善抬头一看,盖平一只脚点在树梢,一只脚跳了下来。短短几日不见,他的伤像是全好了,脸上也恢复了人气。
“你的气龙,重新凝聚了!”
盖平看着他:“炎汉天子府的四公子,也难怪狼心狗肺如龙大海也肯卖面子。”
“你刚刚保护的,也正是另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你混蛋平日里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眼下若是在白鹿城,我先砍了他。”
走下坡道,下面是一条山谷深流。
盖平看着潺潺远去的水中绿叶,沉默了会:“真没想到,你我会来到此时,古衣人,你知道墨先生近来如何了?”
古衣人道:“七圣山一战,名动炎汉。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你居然敢背叛他,你确实胆子够大。等着吧,有一天他会全部讨回去。”盖平毫不隐藏鄙夷。
“那盖大侠就如此以为吧。”
盖平冷静地注视着一旁刘善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就好像是一把埋在土里的剑。他转身往来路走去,边走边道:“刘锐曾找过我,想让我为他做事。”
“你拒绝了。”
“我盖平从不欠人恩情,这次你去通甲城。我在白鹿城半年了,白鹿家挡不住天魔的。”盖平说得很坚决。
盖平用指头吹了声哨子,仍是一无反应。
刘善还没说话,盖平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朝那个方向追过去,看到几点越来越密的血迹。十步后,倒在血泊之中的许多尸体,一双干裂的瞳孔在鲜血里,仍是狰狞。
一把旧剑半埋在土里。
盖平很快就提着一个人走了回来,丢在地上,脸色太过平静:“气龙还是慢了,没能拦得住剑。自杀。”
刘善瞥了眼那尸体的脸:“这做哥哥的命不要了,冒死来替弟弟报仇。”
等到那个危险的身影消失,躲在下面鬼鬼祟祟的陈公公才冒出来:“四公子,刚才那个家伙是谁?他,他的手段好生高明,那个刺客卡擦卡擦,几下就被杀了。”
“盖平。”刘善发现陈公公表情夸张无比,说道,“怎么了,他很有名?”
“他使的可是气龙慢剑?四公子,他是慢剑啊!”
“慢剑?有趣,很不中用。”
“可不是这个意思!”陈公公郑重其事地道,“这个慢出自商北达学,乃是练剑峰七式,这慢字是说,与他相遇的剑手的剑都会变慢。慢他人之剑,而不是自己剑慢。”
“好像哪里学过。”
刘善眼前浮现出一棵七彩斑斓的千花树,然后有一个穿着素色长裙一尘不染的女子,沐浴在花雨下翩翩起舞。她跳累了,走过来,嫣然一笑。
盖平到溪下用水擦去他脸上的血渍。
刘善站在石头上,冲下面道:“他们是什么人?”
“江湖人。”
“我是江湖人,你也是江湖人。江湖人早就盖想到这一天了。”
“我们早晚就会和再见面。”
“我明白了,是江湖的江湖,水底的水底。”刘善说道。
盖平被这一句打动,此时古衣人不在场,他忽然问了句:“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