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湖风快走,重新呼吸西风,只是伸手能接到的雨水越来越少。墨启心有担忧,照这个样子,雨水怕是撑不到黎明破晓。
“再撑一撑吧,天啊,地啊,再借一点雨水给我!”
墨启这颗墨心,再次发下大宏愿,化为一道闪电。
他看着衣老师,努力道,“衣老师,玄鸟,你撑着,没事了已经。”
墨启轻轻按着她的额头,就想起了墨眉,鼻间泛酸,心底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衣玄鸟的伤,本来已经好了大半,这神海多是当日在秋水原所受,换一般人早就神海暴裂而死,也是她天生异体,否则绝不能坚持到现在。后来大概被这燕归三校所擒,但是邓陵老祖忌惮李周梦,并不敢对她下手,所以还得以缓慢地愈合。
墨启现在能做的,就是勉强为她调理神海,不至于海覆天崩。这些天的藏身与用气,方才那道法九鲲之术,他神海中的大周宝笔墨浪快速消耗,已经是最后一捺。
“哈哈哈哈,如果邓陵老贼有东西,在这里设下伏兵,我墨启必死无疑。”
四面风吹草长,此刻都像极了箭袋擦动细响。好像就在暗处,那邓陵老祖的命数长箭还是虎视眈眈。
墨启没高兴太久,那些邓族箭手已经沿着水道追来,口中传递着邓族的暗语,麻雀,黄鹂,鹭鸶,小云雀,绿娟鸟一样的嘈杂叫声。渐渐的,就是百鸟朝凤的盛状。
这一声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吵得人耳朵嗡嗡,叫得人头痛欲裂。
墨启知道不能久留,夺路而走,中间不带停歇。但是他没了力气,被这魔音所笼罩,聚气成了奢谈,连衣老师都托不住,两人一起坠入了湖中。
衣老师看着墨启恢复本貌,心底一时明亮:“你这孩子,都拼到这个份上了。”
声音如同巨石沉入湖底。
墨启被水声蹂躏,他听得分明,清晰,可观:“那是邓陵老祖来了。”
“他最后还是压上了一切!”衣老师叹道。
“大周魔器,今日就算是要以命数,我也要射出龙屠手,第四式!”他的杀意,实在太过溢出,搅动着所有得波纹都直接凝固。
而在这道横扫之下,那仅剩的雨滴都生生在半空凝固。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墨启继续往下沉去,这湖底好像没有底,就让他做了个久久的梦,开了许许多多的花。
那突然长出的花朵,贯穿了整片湖域,所有三校学子光听都是害怕,都纷纷朝后退开。
墨启伸出手去,将玄鸟挽住,二人背靠着背,她还在呕血。轻轻用手拍打着后背。
此时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必死之局,如商杜陵所说,早就没了一丝一毫。
墨启身处死境,又想起老观主临走时的赠言。
“张洗张霞、楚余兄弟五个三锻养气士,还有那些被命箭化为命数的三校教授,商杜陵、玄鸟,他们俩人若无机缘也都该是死了,这就是整整八条性命……“”
“我只有九块北炎火山石,数来数去,最后还是差一块……”
“这十三天时间,还只差一个小时,老观主所说的三桩条件,我一个也没达成。”
墨启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灰意冷。他闭上眼,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喘口气都难,就这样堕落吧,就这样沉下去,被食人鱼吃掉,被这湖底埋葬。就变成盐,变成这湖的一部分。
他不想再斗了,他不想再挣扎,他就破碎,接着破碎,最后碎得一块都不剩,化为那狗尾巴草,化为那蒲公英,化为那一声声风吹下的杜鹃叫。
他听到了,他做了个梦,梦里他还在狂奔。
担心追兵赶上,这一奔也不知多久,换了一个白天黑夜,抬头一看,像是冥冥中的天意,竟逃到那七圣观山下。曾经毁灭的道观,又全然地出现。
发生了什么?就在墨启错愕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金龙头从道观后升了起来。
“小蝶。”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主人,我等你多时了。把你的梦借给我,我们一起对付这老不死!”
“你的伤,啊,你又吃了不少养气士吧。”
“主人,和我一起握住笔!”
“什么笔?”墨启累得丧失了思考。
“大周宝笔!”庄小蝶坚定地道。
自从离开墨启后,他渡过一段孤独的时光,此时与墨启合体,神海温和,那墨浪中涌入了无数蝴蝶,都振起了强大的气浪。
器灵的觉醒,使得大周宝笔如获新生。墨浪被千丝万缕地抽出,再次以一个精致繁复的方式重新组合。
邓陵老祖迅速杀到,眼看就要捉住墨启,但就在下一瞬,眼前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昏了头:
“这里,怎么这么像七圣山?”
他迟疑了片刻,用气龙破开,才确认无误。
与前次的门可罗雀不同,现在那满地的血污尸身都被收拾干净,一点血迹不留。道观门前庄严法相,森然肃穆,更有七尊丈高石门神镇压,怒目如金刚。
这天是七月初一,来给七位圣人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提携老幼,有的竟是不远千里,从南疆、陇右跋涉而来。
他们饱受颠簸苦楚,衣衫也多见破损肮脏,但眼底满是宁静,心下一派祥和,人人慈眉善目,安然无惧,互问安康。静静领受七圣法旨,静静感悟七圣真言。
即便是这一场连日雨丝,也只是添了一丝别有兴致,以为是七圣显灵。
“好雨啊,真是一场好雨啊!”信徒们纷纷欢呼。
邓陵老祖看到这情形,丝毫不觉这些人的眼泪虔诚,心底反倒是一种无声的惊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圣山不是被大君子给移平了?”
四下看去,安静得有些可怕,信徒们穿梭而过,丝毫没注意到邓陵老祖,他不禁大骂:“你们这些蠢货,这道观早换了圣人了!”
没人听他的呵斥。
这时候三校学子也都来了,齐齐看向邓陵老祖:“似乎,这里又是一处幻境。”
“不,这不是幻像,这是真实的!这是兵棋推演之术!”邓陵老祖啊得大叫一声。
“啊,李周梦!”
邓陵老祖低低说道:“走,咱们一块儿……进去看看。”
三校学子方要踏入,道观内立刻有弟子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不许他们二人进去:“此乃我七圣道门清净之地,尔等满身血气,岂可踏足!”
众信徒也纷纷投来恶目。
邓陵老祖不为所动,取出那把天机弩,一气扫去,那十来个弟子都挡他不住,只得闪在一边。看着三校学子闯入,都追在后面,拿着道棒一路叫骂。
“大周魔器,你给我出来!”邓陵老祖刚刚过了大香炉,又听到那七个狞笑邪音。一个个像是暴饮了鲜血,叫得比前次更要猖狂。
他回头一看,看得几乎道心破碎,那圣人凝视,每一眼都在他心口上剜挑。
“吾乃劫海贪圣,香火供奉,只进不出!”
“吾乃龙渊怒圣,不入吾门下,皆可杀!”
“吾乃魔王邪圣,魔头是吾,吾即是你!”
“吾乃不凡傲圣!”
“吾乃轮回盗圣!吾乃万恶妒圣!吾乃饕餮欲圣!”
“紫陌红尘,大道周流,吾乃当世七圣!”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内仍是那七尊狰狞恶像,信徒们正在恭恭敬敬地伏地磕头请愿。是他瞎了,还是这些信徒傻了?竟将泥沙当成了金珠,把瓦砾当成了琉璃,把这些条贪嘴黑鱼当成了东海龙王!
黄钟毁弃,颠倒黑白!
邓陵老祖心潮翻涌,大怒道:“大周魔器,你给我出来!不出来,看我把这里给掀翻!”
他化出气龙,一声怒吟之下,直朝七邪圣像攻去。靠近的信徒顿时血肉模糊,横飞在墙,但烟尘散去那七邪圣像还是完好无损。
只听那天花板四角,有一只黑色蝴蝶正在扇动翅膀:“邓陵老贼,你不是要对付我吗,现在我就站在这儿,你倒是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