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当头一震,分明是地佛之怒。
“快闪开!”这回大叫的是秦兵。
却是之前那大头地佛,一刀横出,十字破空,架住了这长尾地佛的所有进攻。两头地佛宝石瞳孔,此刻一蓝一红,猛烈燃烧两边的大刀随着剧烈地交击,冒出团团青烟。
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大头和长尾,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这这这……我们又能动了?”秦兵们没能喜悦太久,因为他们突然发现,方才那些“跳舞”的死人一边捡起地上的兵器,一边正朝着他们走来,锋芒在地上划出一个长长的流星。
“啊,啊,不要杀我!”
“不要!”
死尸听不懂人话。
两尊地佛斗在一处,刃下毫不留情。它们不是同根的兄弟,而是血海深仇的敌人,快速旋转的齿轮几乎要随时爆开,斗了气似的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斗得好,继续这样斗下去。墨启眯着眼睛,冲身后道:“还不快走,很快那正主就要来了。”
“你到底是谁?”墨眉依旧是那迷惑眼神。
“无命之辈。”
在墨启的厉声催促下,墨眉与胖子马括会和,背上田横就撤。
墨启并不如表面这样轻松,在长尾地佛的一次次斩击下,他对大头地佛的控制也在削弱。不得不减缓了另一边,佛鼓竹简的结界压制。
这样一来,秦兵们的那种束缚大大减缓,他们被杀死了大半,此刻也从死尸的恐惧屠杀中挣脱。从死尸手底夺过那些兵刃,一戳一挑,再下重手“鞭尸”。一个个死里逃生,大叫刺激。
“上苍有好生之德,今日不教而诛,我有错。”
墨启边说便后撤,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腿。糟糕,又埋伏,墨启一怔,这下可如何是好?
声音从死人堆里颤抖着响起:“这位老先生,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可是唐西达学至圣先师,圣人话语?”
原来不是秦兵,而是方才侥幸买了性命的两个齐地商贾。齐地虽靠近商北,也有唐西学子游历讲学,他们自幼耳濡目染,反感商北严刑峻法,教条僵化,反而对唐西至圣学说兴趣浓厚,在外经商也时常收集经典与名器。
墨启莞尔一笑。
一种不曾有过的惊喜,超越生死的愉悦出现在这两个老迈的东齐人脸上。
“先生您言行举止,温柔敦厚,正暗对了唐西教宗,错不了,错不了。方才您这一席话,就是我等无数次梦中所见,圣人代天在教诲天下众生啊。”
他们恨不得用手托住苍天,让天下人都感受到他们的动容:“绝不会错,绝不会错,这就是至圣论语啊!这就是唐西达学的至圣文章!”
“至圣文章,唐西宗师的口水?这可不是想吸就能吸得到的!”一时不顾危险,都朝着墨启扑上来。
墨启有被吓到:喂喂喂,你们矜持一点。
“什么,这老头也是唐西达学的弟子?那他为何也要相助易水反贼!”凶蛮的秦兵都惊住了,谁都听说过都至圣先师的大名。可现在,难道说唐西达学要出手相助,这易水分校?不是说两校素来不合,多年未曾往来了?
“这是唐西至高无上的典籍,记住一两句经文容易,但是要把这样的锦绣圣言说出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身气龙通天入地,可以操持圣人教宗,第二就是天生才气无双,有文星灌注,是唐西应运而生的君子。”
“这两种皆是人中龙凤,不世之才。云云大众世俗匹夫,若强行要代圣人发声,必遭天谴,受天雷诛心之劫!”
“毕竟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实际上这些东齐人,也没听过真正的至圣箴言,因为唐西学子皆是不露真法,据他们所知齐地除了北辰学宫,就再无别的分校。而随着天魔压境,这样一所百年名校,也被迫东迁。想到此处,悲愤之情更是如风雨大作。
“先生您,这一开口,这一听这就是正宗唐西的风骨。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儒圣三问!”
“此人竟然能代圣人发问,三问天下苍生,这是多少君王梦寐以求的贤才,今天你我命悬一线竟能遇上,死了也不可惜了!”东齐人狂喜之下,仰头朝着苍天大喊,三声也不够止歇。
有一人太过激动,竟是直接笑晕当场,他的同伴没有悲伤只有欢庆。
“这老头儿真是大夏学宫出来的人?”墨眉也听到了大笑声。
“那可还能有假?”马括道,“今天我算是开眼啦。”
“也只剩下这个解释,这老头是唐西的奸细。”
墨眉之前也有预感,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墨启身上没有一丝养气士的气息,也无什么法宝护体,但是现在他就靠着什么唐西天宪,舌掌生死,竟然敌住了这尊大匠级地佛。太过匪夷所思!
见秦兵还有点懵,东齐人继续大笑:“这是唐西才气,圣人所赐的力量,绝非凡人能够拥有。此人,就是天注定的唐西君子,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天赐大才,我等朝闻道夕死可矣。”
众死尸听着凌乱,真如这齐人所说,墨启就是在用唐西天宪,来教化这易水地佛。可这地佛没有耳朵,它们真的听得懂?如果连地佛都可以教化,那牛马亦是同理,天下为公,近在眼前。
还有秦兵不肯死心,真让这老头儿出了风头,他们秦军的颜面何在?大声说些秦国乡野的土话,叫这雀型地佛快点罢手,把这多管闲事的人给宰了。
“突突突突……”
两尊雀型地佛闻声一动,并没有朝着墨启,而是再次发动厮杀,手中两把机关刀嗡嗡作响。一个崩塌声响,两尊地佛的两把大刃在交击中,留下的裂口不断蔓延,最终整个裂开。
大头地佛被找到破绽,被碎刃贯穿要害,眸子飞快地暗淡下去。它笨重地倒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此前被墨眉摧毁的双心地佛。
地佛之争,胜负分晓。
秦兵欢呼,还是他们这一边,站到了最后。长尾地佛得手再进,脚下露出新的刀光,东齐人被这怪声惊到,眼前一黑,都跌下坡去。
不料墨启仍是不退,他目露电光,冲着那个方向又是一喝:“诗三百,思无邪!”
长尾地佛身形雷霆,几乎无法察觉,但是这两字落雷,一言之下,这长尾雀型地佛再次避开。
这一次比之前的大头地佛还要虔诚。它不但收起了刀刃,原本眼珠子里那点杀意随着红光暗淡泯灭,咚咚咚跳了两下,变成了一派安宁的深蓝。
这个乖宝宝跟在墨启身后,老实的样子刚才多凶残现在就多凶恶。有两个秦兵没长眼,还在叫骂,长尾地佛猛地发出脚底刀,当场斩杀。
这一下,秦兵瞠目结舌。
事实胜于雄辩,长尾地佛这浓眉大眼的,竟真的被“感化”了!这地佛是监军大人的打手,现在却听别人的话,接连叛变,杀了他们的同袍!
“这老头儿几点口水,就把这大杀神给降服了?”
若非亲眼所见,没人敢相信。东齐人爬上坡来,顾不得满脸狼狈,善意纠正道:“此乃君子诚意,此乃圣人教化,人心尚可搬弄,何况这一二铜铁。”
众人活动了一下下巴,惊奇未减。
秦兵们万般绝望,看见一个身影挺身朝着墨启冲去,又惊又喜,猛还是秦游徼秦大人猛啊!无愧是炎汉铮铮男儿!
“小!”秦游徼还未到墨启跟前,噗通一声双膝下跪,“小君子大人息怒,小人是无心之过,绝不是有意冒犯大人,小君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小的计较!”
“你叫我什么?”墨启一愣,他还以为这家伙是要拿兵器戳他呢。
“能口吐唐西天宪,必是至圣先师的亲传弟子。”秦游徼以为墨启还在试探,脸更黑了。
见墨启没什么言语,心底更是惶恐无比,早就听监军大人说过,佛鼓山相星有变,四君子已经出山,漫游天下,探访天下民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楚地。而他无意中,竟然就这样得罪。
这件事要是传回白鹿城去,他就算不削职,也要停半年的军俸。以后退伍回了老家,要被乡亲们一人一口唾沫骂死,有辱斯文,是乃大罪。
而且待到将来文器有变,这个小君子未尝不会登入庙堂,位列殿首,成为炎汉的新文圣。
秦兵也都跟着跪了,大声道:“小君子大人恕罪!”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唐西小君子。”
“小君子大人恕罪!”
“我真不是。”
“小君子大人恕罪!”
现在墨启大周宝笔在手,佛鼓天宪随身,一言一行,就有一股唐西的浩然正气蓬勃而生,言出法随降临于地,在地上化为一道道玲珑文字,十几个呼吸依旧雪亮。
秦兵们没说话,脸上都一个样子,都这样摊牌了,你说你不是,你骗鬼呢?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也不隐藏身份了,都起来吧。”
墨启不动声色,暗暗想到:“真如这竹简所描述,以这方天地的构造,这天地长河的长气越来越少,‘水龙头’似的灌下来,以后养气越来越难了。当今至圣一死,恐怕就再无至圣。”
“唐西圣人称霸天下,与商北达学,把这周天气运源灵占去九成还多,他们控制了这个‘水龙头’,为了防止别人也用,特意加上了一把锁。所以这两校大养气士一句话,便能够引动天地异象,这其实就是牵动出天地间的源气共鸣。我现在得到了这卷学而篇竹简,在这里就是狐假虎威,这帮家伙没见过世面全被我唬住了。要是随随便便来个唐西的大养气士,比如那四君子,察觉有人偷东西,我可要倒霉咯。”
以墨启这些年游历的体会,印证了当日瓜山紫府那老祖传音,这天下气河,多年来被大养气士竭泽而渔,已远非早年那样旺盛。如今养气的难度也是数倍于前。
自然也有百家的养气士发觉了问题,也曾经就有人首奋起反抗,但是失去了领袖后,再无一个人能敌过唐西至圣和商北祖师爷。以前还能喝口汤,现在汤都喝不成,易水分校的衰落并非全无道理。
“小君子大人,这三尊地佛如何处置?”秦游徼谨慎地问了句。
“你们的嘴我管不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个长尾地佛我先拿来玩几天,玩够了再还你。”墨启说完,一个眼神杀过去,直接把秦兵们嗓子里的话全压回去。
墨启还想说剩下两头你们带走。
但长尾地佛非常饥饿,此时直接扑了上去,将那那个同类全都吞掉。一个小零件没剩,吞噬之后,它的身躯也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原本抽象的面部像是在享受,原本一人半高的身躯也陡然拔长到两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了一次残忍的升级,原本断裂的臂刃也得意复原。
墨启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环保主义者。
“成!”秦游徼一咬牙,这按军法,弄坏了地佛可是死罪,这借给唐西小君子,应该不算丢吧。当务之急还是先溜保命要紧,“多谢小君子大人。”
“去吧去吧。”
秦兵们身上的“木偶线”散去,他们爬起身远远地滚了,都松了口气,唐西小君子还是温柔敦厚啊,跟墨启交流如沐春风,非常舒适。
“再会!”墨启摊了摊手,身旁装鸵鸟的雀型地佛一步消失,带着机关刀猛然前突。这不是墨启的指令,长尾雀型地佛瞳孔里闪过了一抹猩红。
一声声惨痛嚎叫之后,这一条道上能爬的活物更少了,只有秦游徼带着几人逃了出去。他们大骂地佛,一边逃得更加狼狈。
这画面容易看得脸角发麻。
“喂!”墨启喊住即将暴走的地佛,“兄弟,这么暴躁,怎么连我都砍?记住,你现在不是唐西和秦人的狗了,你的书卷你的名字在我这里,你是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