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两股气息迫近,墨眉心知不妙。但是此时遁去还是太晚,一左一右,四把锋利无比的大转轮已经空中袭来,封死所有去路。
“小心!”田横想救墨眉。奋起之下,折断之痛,又吃了满口尘土。一转头,两把大刃恰从他额头上两寸擦过,斜发尽碎。
田横心到了嗓子眼,几乎冲出。他的命,只剩下这一寸!
脚下大地震颤,仿佛要再次开裂,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听者无不胆寒。又是两具雀型地佛降临。
或者说,它们一直就在暗处。
秦游徼擦掉脸上血,瞪着田横:“地佛大人,快把这一对男女捉住,不要杀了他们。”
两个地动声,一起一伏,踏得山林色变。
“怎么还有两头!”马括探头立刻缩回来,如果一头还可以勉强交手,两头那就是毫无悬念。
墨眉抿着唇色,思绪飞快转动,地形,人心,逃路。
“田横,待会儿你什么也别管,直接跳进左边那个猎户坑里,听懂了吗?”
田横已经不能回答他。
雀型地佛燃烧着宝石瞳。
“活不活,看天。”墨眉感应着校章里的力量。
秦兵都悄悄靠上来,这一次,看你们这帮贼子怎么逃。即在这时,有一个力量,像是巨大的水泵把这小小空间的气全抽干了。
不单是挥舞兵器的凶残秦兵,还有那雀型地佛也呆在原地,这股力量超越了肉体完全是精神层次的超凡感化。
就像是有什么细线绑住了他们四肢,他们一个个全都成了玩偶,圣人的玩偶。这是一个古老的游戏,圣人受天命而降,口吐天宪,化为道德洪流,控制万民进行生产,人人不骄不躁,各安其分。
“发生什么事了?”
方要行动的众人,目光扫在各处,不觉呆住。
大道推行,天下为公。
那是上古圣王之世。
今日,“圣人”的脚步声很轻,莲花绽开,一步步踩住这百来个心脏跳动。
哪怕是地上那些死人,此刻都睁大了眼睛,向上外翻。
圣人开口,众生起舞。
圣人不言,众生惶惑。
所有秦兵都是相同的念头,他们是同一种僵硬,那种恐惧越发旺盛。
“怎么会?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我也动不了了,我手和脚都被咬住了!”
投军三年七载,这样诡异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有什么看不见的绳索把他们的脖子,越勒越紧。
“大人,救救我们吧!”
秦兵们艰难抬眼看去,发现他们的秦游徼大人半坐在马上。
缓慢地转过头来,面目呆滞,血一直在流,越来越红。他却感受不到痛苦一样,慢慢地露出一种诡异的淡淡笑容,紧接着便是泪水滴下。
扭曲的笑容与哭泣同时出现在一张破碎的脸上。
“鬼,鬼!”已经有秦兵叫了出来。
连养气大成的化龙武夫,强如秦游徼也无法抵挡这古怪袭击。
只听一声惊嘶,是他拔剑,将马头斩成两截,然后沐浴着血雨,面色安详地来到秦兵之中。
“我要肉,我要肉……”断龙的田横陷入了魅惑,嘴边流下口水浑然不觉,突然冲着自己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顿时血肉模糊,“好吃,好吃。”
那念诵声音一刻不断,渐渐的,有楚人残肢滴血而起,而后所有尸体也都攒够了气力,腾腾地跳了起来,虽是缺手缺脚,仍是舞个不停……
这场景,冥冥之中,竟让人想起了昨日的牛一村外。
林声之下,那个声音轻“咦”了声,旋即消散。并非主动撤走,而是被生生驱逐。
全场,除了两尊完好的雀型地佛。
只有墨眉这个“易水天魔”还清醒着,保持着自如的活动。
有脚步声。
“是谁?”她一开始也在诧然。
但看到那个方向,那个徐徐走来的身影,脱口叫道:“喂,老头儿,都说了叫你别出来!”
可是墨启就像是聋了一样,仍未回头。口中吟着古怪的文字:“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墨眉心里一阵冰凉,这老头在瞎嘀咕什么呢?这家伙是真疯了,她也是急疯了,连她这般巧妙的偷袭都杀不掉这区区一个大匠地佛,何况两头。
“快回去,我要用校章了!”墨眉大叫。这老头儿没有精修过两宗百校任何一家的独到功法,他也没任何气龙气象傍身,现在出来不就是送吗?
这些秦兵是傻了,可雀型地佛呢,它可还正常的很。
“唉,其实,也许他……也是有所不忍呢。”这一刻墨眉忽而有些自责,“是啊,老校长也说过,就算是一个最最普通的人,身上也有一二的任侠之气,现在连这老头儿都敢走出来,比起那易水马括,不应该去赞赏吗?”
想到这里,墨眉心也软了,脸颊也感动得湿润。
果然,一阵齿轮跳动,是左边那尊头颅硕大的雀型地佛动了,比墨眉预料得更快。只要有生命靠近,它就必须开始收割。
墨眉没有喊“躲开”,她扑上去想要替墨启挡住。
剩下尊地佛一直在等待命令,进行斩杀。但是迟迟没有等来。现在因为墨启的突然闯入,它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锁定墨启,立刻闪跃到它身旁,机关刃上的滴血一阵哗啦啦洒去。另一边也发动,瞬息逼近。
秦兵们看来,墨启就是一个嫌命长的老小子。硬是要往刀口上送!
“等等,我没看错吧,这老头儿在冲地佛大人笑?他在干什么啊!”虽然不能动,但秦兵们的表情非常丰富,一个个都在进行艺术。
墨启露出微笑,用一根指头抵住墨眉额头,嘴边还在继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墨眉越发困惑,墨启已经越过她,继续走向前。
这就是蚂蚁向大象发起野蛮冲撞,强如养气士,单个儿碰上这“象儿”,也要撒腿就跑。方才的唐西学子便是明证。
砸下。雀型地佛在墨启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重重一脚,踩出一个大坑。它比墨启高出半个身子,肩膀也比他浪一圈,无论是气势还是分量都是居高临下式的碾压。
大头雀型地佛那对无法活动的眼珠子,在冒光在跳动,它的耐心用完了,接连的威胁无法阻拦墨启脚步,它只好动用最后的杀招。
恰好这时墨启也念完了最后一句,声音不甚急,吐字不甚重:“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最后五个字,唾沫全打在了大头雀型地佛脸上。
同时一卷袖子,恰好将墨眉视线遮住。
大头雀型地佛本已拔出的机关刀,就此生生停住,此刻距离墨启脖颈不到一寸。也就是说墨启半条命本就没了,此刻又续了上来。
墨启又出一声,喝道:“畜牲,还不退下!”
这句话分明是冲着地佛,那口气就像是学生犯了错,严厉的先生拿出戒尺训斥,一板一眼作势欲打。
马括看得伤感,此时忍不住都笑了出来,这画面在干什么?这老头儿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圣人出山?得了吧,疯子唱戏!
可这大铁木疙瘩可听不懂人话。
然而这一片笑声未落,地佛已退!
哗然声未起,一阵乱风呼啸。众人皆惊,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这还未结束。
另一尊地佛杀来,它有着一条坚硬的长尾,一刀斩下,尾巴扫击充着后招,就要将墨启撕成碎片。它的伙伴是傻了呆了,可它没有。
再遇强敌,墨启面不改色,将墨眉拦在自己身后,冲着那长尾地佛的短鼻子,又是戳指一喝:“孽畜,受死!”
只此四字,发自肺腑,再无其他。
他老迈身躯不动,全身并无一点长气涌动,更无气龙驱驰,却自有一股凛然气流冲出,成就江海。
墨眉看呆了。换作是易水分校任何一人,能有今日墨启这样的勇气,这般大义凛然,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一介朽木之躯,面对这毁灭机关,不卑不亢,仍能谈笑风云?这这与两军阵前,朝着万箭齐发走去有何区别?
真要论,那也只有一人,照心无双胆荆无棘。恍然间,她就看到了秦王巨大的黑影站在她面前。秦王殿上巨柱林立,刀戟作响,高堂之上一人手握天宪,汇聚天星:“荆无棘,你竟敢!”
放眼今日武阳城外,
此老头儿,固然年迈,却身怀大勇!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时此刻,墨眉被这种精神感染到,唇边颤抖着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