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
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我腿被掐得生疼。
我知道,这不是梦。
我也明白,这不可能是梦了。
我步子挪得很慢,但眼睛一直盯着沈清宁,我想说些什么,但又怎么都说不出。
空气是安静的。
她睁开了眼,看着我一步步走向她。
我看到她眼里的湿润,但看不出欣喜。
她戴着一顶黑灰的针织帽,掩饰她的病态。
她的脸已经很瘦了。
没有肌肉的脸,微微凹陷了下去。
她把目光转向天花板,开口道:“其实我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可冯译说,我应该再见见你。”
到她面前,我才开始说话,“他说的是对的,而且,你应该早就跟我说的。”
“说什么?我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声音很小,小到我都快听不见了,“从我见到你之前,我就生着这病了。”
接着,她音量提高了一些,“不过好在老天爷眷顾我,还能让我活这么久。”
我心跳慢了半拍,“所以,你说的做手术,就是因为这个病吗?”
“嗯,淋巴癌。”
我有些懵。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无力的语无伦次,因为我自己都很清楚,我说的话当像放屁一样,毫无安慰的用处,“清宁……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或许是医院搞错了……”
“我去了京城最好的医院,就是在那里做的化疗。”
她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她现在的状态不如从前,但她这个笑容,像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如沐春风。
“之前,你是不是看不出我是个有病的人?”她得意道,“这说明我掩饰得不错嘛。”
是啊,是我大意了。
她每次都是带着妆容出现在我面前。
哪怕我们住到了一起,她也不会把她的素颜暴露在我面前。
她的脸又瘦了很多,嘴唇也没有任何血色,就像是一张冷白皮。
她很努力的笑了笑,但那笑,让人更心疼。
“现在的我,是不是很难看?”她拉着我的手,“以前,人人都说我像冷小姐,但现在,我好像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像了。”
“清宁,别这样说,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我鼻子酸楚。
想到上次她来深城找我,我对她的态度却并不热情,就更加难受了。
要是早知道,她一直有病,我那天就应该好好招待她。
我应该陪她在深城,或者不限于深城,去她想去的地方。
“我的脸都长斑了,医生说,这斑是因为激素才长的。”
她试图把脸靠近我,但没成功。
“别动。”我说。
“我想让你看看,看看我脸上的斑。”
我没仔细看,低头,心里难受。
她缓缓伸出手。
那手已经快成皮包骨了。
抓住我的手,温柔的,虽然快成皮包骨,但我却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柔软。
只是那手很凉。
那凉传到我的骨子里,没有办法温暖起来。
“南天,你摸摸看,这些斑是不是都凸起来了?”
我犹豫了片刻。
不是因为忌讳。
而是我怕我会哭。
就算是个普通人躺在这张病床上,这副样子我也会难过,何况她是沈清宁。
她是和我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的沈清宁。
她是和我同过床,和我有过夫妻之实的沈清宁。
她是神似冷西,却又不是冷西,她是她自己的沈清宁。
我慢腾腾的伸出手,终于摸了她的脸。
她皮肤很凉,因为天气干燥,而起了一些碎屑。
那些斑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突起来,而且也并不难看。
“一点也不突,很平整。”我鼻子酸楚,酸楚到眼里有东西向外涌,但被我制止住了。
“真的吗?”她想了想,“不过这些斑冷小姐可没有,也许这就是区分我和冷小姐的标志呢。”
我愣了愣,又吸了吸鼻子,“对,这是你特有的,你是最漂亮的沈清宁,沈老师。”
我放下了手,把那只抚摸过她脸的手放在另一只手里婆娑。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我心情很压抑。
但在这里我得不到释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千言万语,好像都敌不过这一句。
她闭上眼,笑着眼泪流下来,给我泼了一桶冷水,“好不了了,已经全身扩散了。”
“不,你还没去京城,说不定那里可以治好你……”
她打断我的话,“没有希望了,我爸妈拿了我的检查结果去问了,医生说,没有必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刚刚流的泪,快速的又干了,她又带着笑,“说不定,我在半路上就没了。”
我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胡说!不会的,医生也有诊断错误的时候,我等会儿找找关系,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
她掰开我的手,“南天,别再折腾了,我知道我的身体,现在的每一天,我的五腑六脏都在变化,那些不好的细胞,正在一点点的侵蚀我的身体,他们像蚂蚁一样,在啃我的身体,我一天比一天痛,有时候,我真的想就此了结,可我又好像不太甘心,我觉得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做!”
沈清宁看向我,眼里的清澈一如既往,“我想结婚,生子。”
“那就结婚,生子。”
“不是和冯老师,是和你。”
我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冷西,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沈清宁,我可以。
但现在我不能。
并不是因为眼前的沈清宁生了重病,就可以什么都答应她的。
我不是老好人。
不可否认,我也许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浅爱过沈清宁。
但冷西,才是我深爱的女人。
可我又不能让一个重病的女人失望失落甚至绝望伤心。
我太矛盾了。
她像之前的那样,笑了笑,“怕啦?跟你开玩笑的呢,我可还没有爱你爱到死都想和你在一起的地步,而且我还有冯老师,他是好人,只不过,我的身体可能撑不到那时候了,对于他来说,也不公平。”
她转头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灰蒙蒙的天色,沉重而压抑。
我们都没开腔,良久,她突然说,“因为我爱的是你,所以我在病重前,结婚生子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了。”
“所以冯译是知道的。”我哽咽道,“他才叫我来。”
“是啊,我总要在最后关头表达我的想法,我不想我的人生到处都是遗憾。”她皱了皱眉,“该死,我应该早点遇见你的,在我还没生病前,在……你认识冷小姐前……”
“清宁……”
“既然和你做不了结婚生子的事,那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