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之前,李定国的长子,李溥兴就已经入学上元小学,和朱慈煊做同学了。
朱由榔此举意义不言而喻
他是在给李定国足够的庇护,只要李家后代不造反,日后做一个徐达家族那般荣膺三百年的豪门,完全可能。
在此之前,随行大臣亦有劝谏,毕竟有明一代,皇后多出于平民家庭,就是为了防止外戚篡权。
如此之下,万一日后出一个霍光、王莽,又当如何?
对此,朱由榔倒是不太担心,因为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明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是不就是徐达女儿?
太子朱标的正妃,更是常遇春的女儿,人家老朱怎么不担心这个?
归根到底,外戚篡权这种事情,全看皇帝如何,朱由榔自信活到六七十岁应该还是没多大问题的,到了那时候,朱慈煊都tm四十好几了,要是连外戚都镇不住,那这大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还是让李定国感动万分,几欲落泪
他知道,这份圣旨,比什么封王封爵,要重要得多。
甚至说,如果朱由榔这时候,真的立马降旨,继续加封拉拢,那才是不信任的体现。
毕竟当年,刘邦还只是汉王时,就直接同意封韩信为假齐王,难道这是大方吗?
恰恰相反,朱由榔此时的所为,才是真正在为李定国的未来,乃至于二人的身后事着想,天子这是真心希望,二人自龙场驿盟誓以来,患难八载,扶持共进的交情,能一直延续下去,乃至于后代人。
“陛下另有两物赠与武威郡王。”
正当李定国拱手俯身,一时间恍惚哑然,连谢恩都忘记了之时,那位中书给事官却是接着道
随后从身后取来用明黄锦布包好的事物
其一,乃是片残破的锦绣布帛,一看就并非俗物,但却似被刀刃划分后,残缺不齐,上面用潦草的朱笔,写有一份数年前,朱由榔在军山湖生死存亡之时,怀揣着决死之心,所书的“遗旨”。
“.......朕若有不忍言事,加李定国晋王爵,总摄都督内外诸军事,节制天下兵马。”
李定国小心翼翼接过摊开,另一物却是一柄佩刀,上面虽无锈迹,却只是被擦拭保养良好,平平无奇。
但这柄短刃,李定国却是颇为熟悉,因为朱由榔以往,经常配饰随身。
而它的来历,却并非是什么御制宝物。
这是当初朱由榔在龙场驿,与顺、西诸将歃血所用的佩刀。
睹物思情,声犹在耳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亿万汉嗣,岂无材勇?”
“凡我炎黄子嗣,只要坚持气节、抗击鞑虏,便为由榔臂膀,今立此誓,天地共铭!”
“如违此誓、人神所愤,万夫所指、不疾而终!”
刀身之上,裹有一张只有尺余的绢帛,上书诗文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诸葛有幸延汉祚,武穆跃马渡朱仙。
板荡膻腥忠贞显,江山代代颂英贤。
凛凛孤忠志独坚,君臣一意欲撑天。
尧山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
润草陂前草树香,军山诸将墓堂堂。
长碑读罢呼雄鬼,生死何顾复河疆!”
李定国只觉胸中激荡,面南而跪,泣涕出声,几近不能自已。
而身后诸将,都不知道是啥情况,颇为惊讶,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唯有站在一旁的张名振、刘文秀看见详情
若是说,之前张名振只是对李定国有所佩服而已,此时,则真的是有些羡慕了。
为将,为臣,能遇知己之明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手足之情,千古以来,又有几人呢?
昔年昭烈之于关张,孙策之于周郎,恐怕也就如此吧?
刘文秀则是在为自己二哥庆幸之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自己也和李定国的情况类似,若是李定国有所不测,他和艾能奇、白文秀等人,难道又会比当年岳飞麾下的牛皋、王贵等人下场好?
正如朱由榔拟这份旨意时,对王夫之感叹的那样
“其实对于朕而言,而农你也好,宁宇也罢,还有瞿卿他们,都并非只是臣子而已。”
“对于朕而言,瞿卿还有吕卿、陈卿他们,更像师长,而你和宁宇、明俨(郑成功字),则更似战友同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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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布政使司,开封府北面,越过黄河,大河滚滚的北侧,仪封县内的黄河大坝之侧,自徐州方面仓皇逃过来的图海一行正驻营于此。
时间转入夏季,降雨开始充沛起来,黄河的浪涛声依稀可闻。
大帐之内,颇有些疲惫的图海看着眼前文书,却是有些皱眉疑虑。
“果真要如此么......”
图海并非庸人,早在退入河南之时,他就已经想过掘黄河来阻拦明军了,但此前还只是个想法,而且也寄期望于北直方面能有所作为,但最终,北京的命令还是先来了。
要求图海和豪格掘开义封县的黄河大堤,放水冲击下游。
图海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黄河作为一条悬于地上的天水,一但决口,自此地从归德府、徐州的数百里间,都会变成洪涝泽国,其间十数县百姓,连带着正在徐州的明军后勤中枢,都会毁之一旦。
除此之外,主力正汇集于黄河南岸,开封方向,准备渡河北上的中路军李过等人,也将受到重大打击。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相当缺德的事情。
图海自幼接受过完整的儒家教育,对于这种行为还是颇为反感的。
可归根到底,他也是一个满人啊,而且还是建州勋贵之后,他必须要为祖宗基业负责!
所以图海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立即准备行动。
豪格那边也受到了命令,但决堤也是个技术活,不只是挖开这么简单,否则容易伤及自己,最好要有熟悉河道的人在。
图海当初在山东总督任上,主持过修缮河道和防洪,比豪格更加合适。
于是豪格便借了三个牛录的兵马给图海,让他来负责决堤之事。
图海从军中搜罗出仅有的几百斤火药,并让两千绿营残兵和三个牛录的正蓝旗八旗兵一起,前往河堤。
可就在出发当夜,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夜,图海才刚刚休息下,就只闻营中突发喧嚷,将其人吵醒之后,又忽见火起。
此时,清军营中除了正红、正蓝旗的几千残兵之外,还有数千绿营,这些人都是从前线溃退下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明军十几万得胜之师就在南面隔河相望,本就精神极度紧张,突然受此惊惶,瞬间几欲炸营,四处喧嚷。
被吵醒的图海心情沉重,面色一白,他如何不知,这必定是营中有人作乱,翻身就欲披甲,出去组织手下平叛弹压。
但还没等他披挂完毕,帐外就已经传来一阵阵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片刻之后,图海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带着十余兵卒手持锋刃,闯入帐中之人。
良久后才开口问道
“孟九,怎么会是你呢?”
眼前,领着乱兵而来的,居然是他手下最信任的属官之一,在山东受他一手从庶吉士提拔到山东巡抚、河道巡抚的朱之锡。
朱之锡此时也不到三十,非常恭敬地向图海一礼
“抚台,下官蒙抚台简拔之恩不假,可抚台可知,下官虽祖籍浙江,但却久居北地,幼时跟随父祖行商各地,见贯大河水患洪涝,以至民生困苦。”
“自幼时起,便立志有朝一日,能为两岸士民,疏此患难,故而当初在山东时,听闻抚台意欲修缮河道,便弃职相从。”
“于下官而言,明也好,清也罢,并无意义,可唯独这两河之侧,饱经数十年辛酸的士民,不能再遭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