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从行军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帐外侍立的李景兴连忙入内
“陛下,军医说了,还需将养几日。”
朱由榔知觉自己左臂上还裹着纱布,好在甲胄精良,多铎此箭并未深入,只是受些皮外伤,休养十几天便能如初。
而后对李景兴问道
“朕昏迷多久了?眼下军中情形如何?”
“陛下昏迷两日了,眼下军中由李过、李定国二位都督主持,军山湖这边战场已经基本扫荡干净,初步统计,此战斩获恐怕将近两万,其中清虏镶白旗几乎全军覆没,自多铎以下,包括完颜叶臣、尚善均已身死,唯有何洛会、屯济勉强逃脱。”
“剩下,前后抓了不下五万俘虏,很是二位都督正在头疼呢,毕竟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突然多出这么多张嘴。”
朱由榔闻言提起兴趣
“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李景兴禀报道
“好在战后第二日,哦,也就是今日上午,南昌方面就有人过来联系,再加上宁宇都督拿下余干后,那里本来就是清军后勤中转地,存有不少粮草,可以支应。”
朱由榔颔首
“那就好,除了手上有过血债的清虏将领,其余各部俘虏,不要过分苛待,逐渐转移到后方便是,南昌那边不是来人了吗?就让他们着手接收吧。”
李景兴连忙应下,然后顿了顿说道
“南昌那边过来的是王御史。”
听到王御史三个字,朱由榔还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应该是王夫之,这家伙如今已经是副都御史了。
原来朱由榔领兵朝军山湖而去,准备和多铎寻求决战的消息一传到后方,瞿式耜等人颇为担心,可身为阁辅大臣,他们也知道此时不能干预前线,最后决定把王夫之派出去,督抚江西。
朱由榔走前说过,自己御驾亲征期间,后方所有政务都由几位阁辅大臣总理,内阁签署的命令,除非与圣旨冲突,否则与皇命无异。
因为朱由榔知道,这时候不是什么搞权力制衡的时候,大敌当前,只要能克敌制胜,能稳定后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妥协。
随后在李景兴的帮助下,披上常服,走出大帐。
“臣参见陛下!”
大帐外,一列将帅等候,还有一个鹤立鸡群穿着文官袍服的王夫之。
朱由榔先对王夫之道
“而农是多久过来的?”
王夫之正色
“臣五日前就抵达了南昌,路上听闻了陛下南下军山湖,便着手和姜学士一起筹备转运粮草事宜,”
“后来又听说军山湖水师覆没,润陂危在旦夕,姜学士打算干脆从南昌那边凑出船只南下,把陛下接回来,结果就知道了陛下焚舟斩马的事情......”
朱由榔安抚道
“而农你来得也是时候,如今江西境内清军基本为之一清,又兼此时恐怕已至秋收,你和姜曰广就一起着手接收江西各地州府政权,组织秋收吧。”
王夫之自然称诺,来此之前内阁给他的差遣就是江西巡抚。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眼下比较棘手,那就是姜曰广该怎么办?
王夫之试探的问道
“不知姜学士是否要回肇庆?”
言下之意便是姜曰广身上这个大学士到底作不作数?
姜曰广这个什么殿阁大学士是自己封的,朝廷虽然默许,但从未承认过,说起来,到目前为止,朱由榔还没给当日南昌事变的各方势力一个交代呢。
朱由榔想了想,反而对王夫之咨询道
“而农,你说......让姜曰广入阁,好么?”
从内心深处而言,朱由榔对于姜曰广这种有着明显东林党烙印,而且又没有瞿式耜那般“从龙之功”的人入阁为辅臣,是不大乐意的。
一方面是由于对明末党争的预防与警惕,而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会对不起诸如张家玉、文安之、陈邦彦这些在前线和地方兢兢业业的督抚大臣。
王夫之仿佛看出了朱由榔心中所想,却突地呵呵笑道
“陛下何必担忧,此战阵斩多铎,歼敌八万,天子威望,已至极点!从此朝堂上下,大明之内,难道还有陛下说了不算的事情吗?”
这话说得不假,此战之后朱由榔砥定半壁河山,拿下江南全境,估计也就是不远的将来了,论功绩、威望,难道还有自己说了不算的事情吗?朱由榔虽然也知道这些,但从“一代思想大家”王夫之口中说出,还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看不惯东林党,别说一个姜曰广,就是把朝中全部东林系官员撵出去又如何?杀了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朱由榔听到这里,收敛笑容,似乎有了其它意味。
王夫之脸上笑容也逐渐消失
“可陛下,身为天子,身为明君,有些事情,哪怕不喜欢,不屑一顾,就可以不做吗?同样,知人善任,难道可以凭好恶决之吗?”
“陛下一向斥责昔日东林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但若是把东林相干官员都驱逐出去,或是凡东林出身,一概不用,与党同伐异的东林,又有多大区别?”
朱由榔怔住,他知道王夫之的意思,也许他可以嫌弃这些自己不喜欢的“清流”江南官绅,但不称职的可以通过考核调任,犯错可以通过旨意申斥,为非作歹的可以罢官法办,但唯独不应该搞“xxx出身不能用”的一刀切!
从肇庆登基以来,朝廷风气焕然一新,自己禁止下面的臣工搞党争,搞排除异己,又怎么能自己率先破规矩呢?
王夫之这是在提醒他,此战之后,他这个天子手中的权柄已然无以复加,一言而断宪纲,可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翼翼,历史上刚发迹时积极进取,结果手握大权后却胡乱作为的例子多的是。
想通后,朱由榔朝着王夫之正色拱手
“朕谢过爱卿赐教!”
王夫之连忙还礼
“臣不敢”
“那而农的意思是支持姜曰广入阁咯?”
王夫之斟酌道
“回禀陛下,臣以为,让姜学士入阁至少有三个好处。”
“其一,姜学士出身江西名门,令其入阁,可迅速收纳江西士绅之心,对于接下来接收各州府以及秋收、征兵等等事宜都有好处。”
朱由榔颔首,这一点确实,这年头的人地域观念很重,不然明末党争中也就不会分出什么齐党、楚党、浙党来了,能有一个江西出身的内阁学士对于安抚江西而言很有作用。
“其二,姜学士是南昌事变的主要策划人,能受此拔擢入阁,接下来攻略江南,便可以此为标杆,鼓励当年各路弘光、隆武旧臣,以及清虏治下官吏、士绅,只要能率州府来降,我朝廷自然不吝啬官位!”
闻言朱由榔踱了两步,有些迟疑
“可......”
王夫之见状解释道
“臣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无非是怕这些投降反正而来的官员,其中不少是如金声桓那般贪鄙者,可陛下须得明白,成大事者,哪有这么多挑拣呢?先有其君而后有其臣,我听闻西军旧部当初风纪也不好,如今在陛下麾下两年,不也大为改观了吗?陛下自信能够以身作则,改变将士们的习气,怎么就没有信心改变区区千百官吏呢?”
“就算退一万步说,真要摒弃这些旧有官吏,那也是日后的事情,眼下,还是江南为首重!”
朱由榔沉默,王夫之说得不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历史上那些个贪官、奸臣难道一开始就是如此吗?换句话说。打个比方,秦桧屈膝求和,软骨头,难道只是他的问题吗?若在位的不是赵构,而是秦皇汉武,甚至于曹操刘备这种性子刚烈的枭雄,估计他秦桧立马就会变成天字第一号主战派。
同样的,明末党争习气难道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吗?文官各个都是司马懿,提前几十年就开始布局怎么架空皇帝,取大明而代之了?
归根到底,也是嘉靖、万历几朝,天子出于达到自己某些私人目的,有意纵容而已!否则真换成成祖、宣宗乃至于成化那一类皇帝,党争?也要能让你争得起来!
难道永乐、宣德朝的文官们觉悟就高,嘉靖、万历朝的觉悟就低,两者不是一个物种?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是而已
同样的道理,朱由榔既然自信可以做一个明君,为什么却要害怕区区千百个“东林、复社余孽”或是降将降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