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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后的寒意顺着窗间的缝隙沁入,屋里摆着的炭盆早已熄灭。在第一道钟鼓声响起时的候,裴皎然自屋内走出,披散着头发。

趿着丝履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任由冷风呼啸着灌进来。树木已成玉树琼花,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冰棱,连带着风铎上都积了雪。裴皎然深吸口气,满肺凉意。

唤了庶仆进来,就着热水洗漱一番。裴皎然这才慢悠悠下楼。

庶仆已经在打扫庭中积雪。楼下公房值夜的僚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走出来。哈欠还未打完,忽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一袭紫袍从二楼拾阶而下,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他连忙道:“裴相公,您昨夜居然没回去?”

闻问裴皎然一笑,“下着雪,某也就懒得回去。正好和李补阙有些事要商议。走吧,一道去公厨用饭。”说罢她转身往公厨走。

三省的公厨伙食向来都是最好的。中书外省自从她来了以后,伙食更是大大改善,不过基本上都在公廨钱的范围。御史台之前来过几次,见中书外省的公廨钱还有盈余,也不再多过问。

公厨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当值的官员。四下扫量一圈,裴皎然选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见她坐下,庶仆才奉上膳食。才吃了几口古楼子,突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只见李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何事如此慌张?”裴皎然问。

李敬喉头微滚,咽下一口口水,压低声音道:“裴相公,白合他死了。”

即便声音已经压低,但最后两字的语调还是忍不住上扬一个度。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皆望了过来,裴皎然摆了摆手,示意李敬坐下。又微笑看向众人,让他们继续用膳。

“什么时候的事?”裴皎然沉声道。

“御史台的人来禀告说,是子时。”李敬微喟一声,“他这一死,岂不是死无对证。又不能对张让出手。”

闻言裴皎然目光看向窗外,搭在案几上的右臂,右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其他手指。白合的以鸩隐恶,以死拒法。仿佛是想对此事做一个了解,不再牵连其他人,但他这么一死,何尝不是畏罪自杀。

脑中忽然浮现起,同样在狱中自杀的濠州刺史的袁公台。和自杀的白合一样,二人都是为了以鸩隐恶,以死拒法,来维护其身后人的利益。

思量片刻,裴皎然道:“御史台暂时不会将此事上报尚书省。你今早朝会,继续按照昨日的约定,去举告白合。至于他的自杀么……”

她忽地莞尔一笑,“我来解决。距离朝会还有半个时辰,你且去歇一歇。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仪。”

目送李敬离开,裴皎然看了眼桌上未用完的早膳。瞬间没了胃口,大步出门而去。

眼中钟鼓声才响了半个时辰,宫中各处宫门都没开。再加上又是冬日,夤夜未尽,朝暾尚在路途中,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绕到内侍省前,趁着无人注意。裴皎然悄然摸了进去,熟练地走到内侍监的卧房,推门入耳。

屋内的原正则才起身,陡然间见屋内多了个人,刚想要抓起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一双手准确无误地按在他手掌上。

指骨修长,指腹和掌心皆有一层薄茧。借着投进来的月光,他窥见一缕紫色。

“身为内侍监,居然私藏匕首。原巨珰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裴皎然低笑道。

似乎是听见她语中讥诮,被她按住的手微微屈起。

只听得原正则道:“群狼环伺,奴婢也得学会自保不是。不知裴相公您此刻至此,有何贵干。”

闻言裴皎然收回手,退到帘幔后,“白合在狱中自尽。”

寥寥数字犹如惊雷一般,砸在了原正则耳畔。

顾不得仪态是否有失,原正则猛地掀开帘子,“怎么会?昨日枢密使还特意让我去瞧瞧他。说他们相识一场,不忍心他受罪。”

“所以你昨夜子时之前,见过白合。”裴皎然偏首瞧向原正则,“你送了吃的?”

“是。汪枢密使说大家都是同僚,今日他人落难,我不施以援手。来日我落难,其他人又会怎么看我。”原正则看了眼裴皎然,撩衣跪地道:“还请裴相公救奴婢。”

听着原正则的话,裴皎然唇畔吐出一声哂笑。看来是有人打算借着原正则的手,除去白合,也顺道把他拉下来。重新换一人上去。

“救你?原巨珰你自己有主意,如今却要某救你。某哪有这个能耐。”裴皎然睇目四周,喟叹道:“可惜,你怕是在劫难逃。”

“求裴相公救救奴婢!白合他说,早知张巨珰见死不救,他又何必为他办那么多事。”原正则扯住裴皎然衣角,哭喊道:“奴婢给他带了好多酒。他酒后吐真言,奴婢才知晓的。奴婢保证没有其他人知道。”

垂首看向跪在地上的原正则,裴皎然唇梢扬起,“可他如今死了。除非你能找个替罪羊出来,不然势必要牵扯到你。”

听见替罪羊三字,原正则抬起头,“裴相公希望谁当替罪羊?”

“唉。原巨珰,不是某希望谁当替罪羊。而是你需要谁来当。”拍了拍原正则肩膀,裴皎然轻声道:“张让把持内侍省这么久,难道没有眼线么?断了他的眼线,这内侍省还不是你的天下。反正也没人瞧见你去御史狱,同样御史狱的人也没在里面见过你。”

御史狱的推鞫房守卫森严,若无诏命。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可偏偏嫌犯死在御史狱,此前御史狱又出过情况外泄一事。两者加在一起让御史狱的守卫成了笑话。

“您的意思是,把这事推到张让头上?”原正则迎上她的视线,“奴婢明白怎么做。”

“原巨珰果然是聪慧的,难怪可以得陛下青睐。”裴皎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去弹劾白合,而你负责去栽赃张让。可明白?”

“奴婢省的。裴相公您只弹劾白合么?”

“时机未到,不可鲁莽。”裴皎然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