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书外省,裴皎然即刻命人把李敬唤了过来。公房内依旧温暖,炉上煮着茶。清幽茶香蔓延在方寸间。
待水沸,裴皎然斟了两盏茶。一盏推到李敬面前,自己端起一盏,小口啜饮。
“把奏疏写好之后。先去御史台和大理寺那边走一趟,给他们看看白合的供词。”裴皎然唇边噙笑,“我会先在供词上画诺。”
声音落下,李敬面上露了愕然。似乎是没想到裴皎然会愿意在此案的供词上画诺。如此一来,二人绑定颇深。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她。同样这份被中书侍郎认可的供词,也变得极具分量。
谢过裴皎然,李敬道:“裴相公,若明日朝会上有其他变故。岂不是要牵扯到您。”
“已经画押。白合要是又攀咬其他人,没有意义。”裴皎然屈指叩着案几,“你再替我拟一份奏疏。我要弹劾西南供军院院使,你写他中饱私囊,私设内库。”
听得西南供军院二字,李敬喟叹一声,“这些阉竖沾染过的地方,怎么就没个干净的。一个个都是巨蠹。”
闻言裴皎然笑而不语。阉竖本身就是皇权的代表,依附和拱卫的都是皇权。他们所为未必都是自己的贪欲,兴许还有他们头顶那片天无意间的一句话。天子一言,使他们为此趋之若鹜。
“现在写吧。我等着。”裴皎然挥手示意李敬随意取用自己案上的笔墨纸砚。
她说罢起身走到窗旁,站在推开半条缝的窗户前。冷风从缝隙里面溜了进来,吹动她额角的发丝。
透过窗户,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
公房里羊毫笔划过纸张时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伴着一旁炭盆燃烧的噼啪声。直让人犯困。
揉了揉额角,裴皎然道:“我有些乏,进去小睡一会,你写完再喊我。要是觉着冷,让外面的庶仆进来填炭。”
进了公房内里,裴皎然不点烛。摸黑走到榻旁,随意地仰面躺下,双脚垂在地面。扯了一侧的被子盖在身上,阖眼沉沉睡去。
从李休璟出征后,她没日没夜的忙碌在中书外省,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
不知睡了几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屋内更黑。凭着记忆小心走到一侧的矮柜前,将烛火点上。她持着烛台缓步而出。
只见李敬还埋首在书案前,在纸上奋笔疾书。裴皎然嘴角上扬。
“还没写完么?”裴皎然道。
似乎被她忽而出言吓了一跳,李敬慌张地抬起头,“之前写过一份。但下官自己读着,觉得不满意,又重新改了。可读来读去,都觉得有地方措辞不准确。”
弯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纸团,小心将其展开。纸上字迹映入眼中。
细读一番后,裴皎然莞尔道:“是举告的奏疏,又不是献给陛下贺表。在上面说清楚情况就好,就按我手里这份誊抄吧。”
李敬垂首应喏。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敬便写好奏疏。恭敬地递给裴皎然。
接过李敬替她写的奏疏,裴皎然点了点头道:“把你弹劾白合的给我。”
依言递了奏疏过去,裴皎然也不看。直接在其上画诺。
想起裴皎然之前嘱咐他的话,李敬抱着装奏疏的匣子,行礼告退。
捏捏眉心,裴皎然正欲起身离开。忽地见门口一缕亮光乍现。
未几,浑身裹在斗篷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盯着面前的斗篷人,裴皎然眯眸。嘴角噙笑。
“原巨珰,你为何这副装扮深夜来此?”裴皎然靠着凭几,语调慵懒。
闻言面前的斗篷人摘下帽子,露出的正是原正则的脸庞。他面上带笑,“多谢裴相公,您向太子殿下引荐奴婢。”
取了腰间的金鱼袋在手中把玩,裴皎然眉宇舒展,“毕竟将来继位的是太子。原巨珰如今又是内侍省炙手可热的人物,若不能得到未来君王的青睐。对你我都无益。”
即便太子现在对内侍省上限不喜,但内侍省作为依附皇权的产物。是皇权用来制衡相权的第一力量,也是维系皇权和相权之间平衡的枢纽。与其内侍其选一个不知根知底的,还不如选一个容易掌控的。
“裴相公所言甚是。能得裴相公相助,实乃奴婢之幸。”原正则满脸堆笑,余光扫见裴皎然茶盏已空,连忙斟茶,“奴婢虽然得以借品,又有太子提携,可终究不是内侍省的当家人。行事上难免有掣肘,奴婢想……”
“原巨珰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是天子眼中的红人,岂需要我帮忙。”裴皎然摇了摇头。
想起之前裴皎然的话,原正则一时间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好恭维道:“裴相公您如今是中书省响当当的人物。奴婢不过芥子微尘,岂能和您相提并论。奴婢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政事堂都能被您掌控。”
“皆在我掌控?呵,原巨珰是希望某被贬黜么?那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裴皎然冷声道。
屈指叩着案几,裴皎然微昂着首。
“这哪能够。其余人和裴相公您相比,都是蠢物。”原正则这一笑显得格外缠绵。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盯着裴皎然。
扬唇冷哂,裴皎然忽地起身。身子越过长案,垂首逼向面前的原正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她笑得颇为温婉,然而眼中却锐利逼人。
“裴相……”原正则小声唤了句。
闻言裴皎然挑眉,轻轻拍了拍原正则的肩膀道:“原巨珰不必害怕。某不过是瞧见你肩膀上有只虫子,替你碾死罢了。”
收回手,裴皎然拾起搁在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遂道:“原巨珰既然有这个意思,某也不是不能帮这个忙。只不过……”
捧起已经冷了的茶,啜饮一口。裴皎然慢悠悠道:“陛下是否在调查苏绰一事?”
“是。陛下对此颇为愤怒。”原正则似乎是想到什么,眉眼带笑,“苏敬晖不过一无才无学之人,岂能挡您的路。奴婢愿为您递刀。”
闻言裴皎然笑而不语。
“想要让借品为正品,也不难。原巨珰如此爽快,某自当全力以赴。”裴皎然莞尔,“还望原巨珰也别让我失望。”
“这是自然。夜深,奴婢就不叨扰。”原正则拱手施礼。
待原正则离开,裴皎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烛台。顺手将藏在一旁的信笺丢进脚边的炭盆之中,任由其被吞噬。
信笺燃尽,更鼓声亦响起。新的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