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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生机的长安,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熙攘。裴皎然原本就没有坐马车的习惯,可京兆府距离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尚有一段距离。两个人真要一路走过去,怕是至少得花上一个时辰才能到。

更何况这几日她也累得很,能蹭上司徒的车轿。享受一下防阁开路的排场,好像也挺不错。

珠瞳中沁出笑意,裴皎然目送崔邵步上马车后。自己也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待车子平稳行驶,崔邵斟了茶推到裴皎然眼前。

“圣人从梁州归京,还得花些时日。故此昨夜来了密旨,要老夫暂领京中事务。只是出了这么些事,各司衙署人手都暂缺着。而陛下在奉天,又给了那么多空白告身出去。”

崔邵是司徒,由他暂领朝纲也正常。毕竟滞留在长安的宗亲都被叛军屠戮过。剩余的宗亲中,推选不出合适的人选。而崔邵又和皇家沾亲带故,因此由他最为合适。可他说的各司衙署人手都暂缺,也是个麻烦。为了守住奉天城,魏帝给了徐缄许多空白告身。但眼下又有不少人需要官复原职,朝廷的职官统共就这么多。看上去是人手暂缺,可是等御辇从梁州回来,便容易面临岗位重叠的问题。

天子开了金口,自然不可能让这些告身无处可用。也不能随意给个官职打发。

“裴尚书既然此前在奉天伴驾过,想必也比老夫更清楚人事安排。”崔邵笑着递了张纸笺过去,“老夫知道裴尚书还得去管理户部的事务。但倘若裴尚书愿意每天拨冗一个时辰来司徒府,商讨政务。他日陛下归都,指不定检校也会变成实职。对你,对时局都好。”

“这……”裴皎然目露犹豫。并非她不想接受,只是她觉得这事得让她仔细想想。

可崔邵面上并无急色,反倒笑道:“此时也不急。裴尚书还是以户部公务为先,等得空时,你我再商议也不迟。”

去大慈恩寺的人实在太多,马车还没走多远,便走不动。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裴皎然索性向崔邵辞行。反正她本身就对佛家学说没有任何兴趣,更不信佛。

目送崔邵离开,裴皎然揉了揉额角。她明白崔邵的用意是什么,如今中枢局势动荡。而她这个检校中书侍郎的名头又有些怪异,若是想站稳脚跟,避免人亡政息的后果。最好的法子除了那些中小世家合作外,和崔邵这样的高门合作亦是个途径。

比之其他世家的拉拢威逼。 崔邵是的手段算是温和,并且给了她实实在在的好处。

而经过独孤峻之乱,魏帝对武将的提防也会更甚。虽然不会在明面上流露,但是暗中会给予牵制。神策左军中尉暂缺,张让必然会向魏帝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李休璟即使升迁也会被两军中尉牵制,是注定的。

这样一把利剑,最好是完全掌握在皇帝本人手里。皇权借此整合外朝权力结构,让皇权更加集中。此前等同于虚设的枢密使,只怕会更深地介入朝局中,汲取权力。

思绪至此,裴皎然短促地一叹。是继续和皇权合作,还是和相权合作。这件事的选择权在她自己。

原先她还打算去神策乐营里,寻王家一双娘子。可被崔邵的话这么一打扰,她顿时失了这个想法。转头往崇义坊的宅子走。

周蔓草并无回来,宅子只有她一个人。

临近夏日,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中衣早已经浸了汗,裴皎然在院中打了水。烧热后倒入桶中,解衣沐浴。

肩上有道齿痕,是李休璟临行前留下的。

好几日了还没消退。可见李休璟当时咬的有多深。

伸手摸着那道伤口,裴皎然脑中浮现出李休璟那双一看见她,就变得深邃温和的眸子。

她承认他的确模样不错,身子也和她颇为契合。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最好的情人。但人是不会满足的。

她满足了他情爱的渴求后,却也窥到了他对厮守的渴望。他不再满足于暂时的欢愉,期盼着她对他许下永恒的诺言。可她从小就觉得诺言是人这一生最大的谎言,而这些都不符合权力场上的游戏规则。

所以她宁愿一个人去面对卑劣的黑暗,也不愿意将生死荣辱交到他人手上。真心,她自认是没有的。权力场上想要走的顺,真心这样脆弱的东西最好永远不要去碰。虚伪才是每个人都该有的面具。

不过么,她还是愿意多给李休璟一点好处的。作为多次合作的报答。

夜下风铎低语阵阵。

西北方向的咸阳城,同样也有人寡着脸坐在书案前。

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头发上沾着水汽,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啧,大将您这是干什么?”贺谅从外面进来,揶揄道。

闻言李休璟冷哼一声,迅速系好领扣。冷声道:“都打听到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觑了眼李休璟,贺谅斟酌着开口,“就是陆徵抱过裴尚书两回。”

李休璟目光愈发深沉,“还有呢?”

“陆徵还说,‘神策军到底是阉人用来弄权之物,如何能和你并肩同行。然后裴尚书她说,‘陆将军这是打算自荐枕席给裴某?’。”

禀报完,贺谅看了眼站起身的李休璟。

“大将您这是去哪?”

“活动活动筋骨。”李休璟重新披上窄袖襕袍,又系上护腕。大步出了营帐。

营内正在饮酒庆功。军中设丝竹乐舞,角抵自然也是军中常见的庆祝。

在一众叫好声中李休璟褪下一边袖子。走了过去,看着地上的陆徵。扯了下唇。

“难得有机会一起热闹。陆将军,你我不如来比划一二?”李休璟笑道。

“这……”

“陆将军,神策和金吾卫好些年没在一起庆功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为何不一较高下呢?”李休璟目光灼灼,语气里也有咄咄逼人的架势,“我想诸位都很期待吧?”

话音落下,身边起哄声不断。

见此情形,陆徵只得起身。和他一样,褪了半边袖子,露出里面的半臂来。

二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摆开架势。试探一番,上前攀住对方肩膀,手中使力。

刚开始二人身形还是不动。但是陆徵身形却略微颤抖,他抬首看向李休璟。

他不傻,他看得出来对方是故意为之。而且男人看男人更是透亮。

夜风中送来一阵清香。李休璟有没有那么讲究他不知道,但是他在和裴皎然说话时,无意间嗅到过这样的香气。

很明显他是再向他宣示主权。

晃神的功夫,李休璟猛地使力扳过他肩膀,将撩到在地。

周围的响起一阵响亮的喝彩声。

还未等陆徵回过神,他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三局两胜如何?”

扫了李休璟一眼,陆徵爬了起来。

第二局毫无疑问地又被撂倒在地。甚至比刚才还快。

这回李休璟没有再向他伸手,抱臂冷冷地看着他。

从地上爬起来,陆徵深吸口气。

“再来。”

最后一局比刚才还快地被撂倒。

这回李休璟蹲下身,朝他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金吾卫这次到底有功,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见陆徵靠近自己,李休璟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是她的人。谁也别想和我抢她。”

说完李休璟起了身,接过冯元显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不管她在不在乎,他总归是在乎的。所以他要宣示主权,免得有人觊觎她。

好半响陆徵从回过神,面上挤出一丝微笑来,“李将军果真神勇过人,某佩服。”

李休璟说的对,他是知道的。

他那日原本打算去寻裴皎然。去撞见一人从暗处走出来,拦下了她。在窗边热烈地吻着她。

那人正是李休璟。

若非有意,她怎么不会反抗呢?反倒是十分享受此事。

随着人群逐渐散去,陆徵喟叹一声。缓步往自己的营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