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那几名最先下到夏阳和冯诩二县的女士子一道而来。裴皎然也早已命两名文书将其他县的财赋抄誉了两份送过来,给她们看看。
“这是各县这些年的财税。虽然可能存在弄虚作假,但你们还是得先有个初步了解,后面我才好安排。”
即使同州靠近长安,但仍有人违律。而天下道州县皆是两税三分,于是乎这留州的税收就对州府和县廨,以及当地百姓显得尤为重要。有些地方的州府,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为了中饱私囊而巧立名目。以“抄、勺、圭、撮”,“分、厘、毫、铢”等方式来使尾数进位巧取整数。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极尽隐瞒。
“发现了问题可以及时提出来。”裴皎然招呼庶仆给几人各自奉上茶水。几日相处下来,她已摸清了这几个女士子的脾性和喜好,也乐得和她们多多相处。故此对她们非常尊重。
“回禀裴侍郎,我曾经翻过同州各县二十年前的两税文案。发现同州有好几个县,担负了税麻一万多亩。这是属于两税之外的额外税收。”一身秋香色圆领袍的女郎。
最先回话的女郎唤做赵鸣鸾,是今年的进士,但是却因铨选没过,未能得到朝廷授官。如今站在冯诩的书院里暂代夫子,教授学生。
打量她一会,裴皎然抬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某调查过,同州至今仍存在这个情况。既然这笔税收没进左藏,某以为可以无条敕可凭为由,向朝廷检举此事,并且放免不税。”赵鸣鸾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此不仅可以杜绝州府为了自己晋升或者敛财,往底层百姓身上施压,同样可以缓解百姓的压力,充实左藏。”
忽地赵鸣鸾皱起眉,似乎想起什么,“要是这样的话,只需要免去今年的秋税。来年朝廷则可以正常在同州收税,百姓们也不会为生计发愁。”
武绫迦跟着道:“从前权德晦把控着同州,诸多积弊。谁曾想一场水患,居然一下暴露出这么多问题来。这罪责倒是可以扣到他头上,不过么这凭空多出来的税麻总得有个去处。”
“确实如此。”裴皎然莞尔。
从古至今,地方所上缴的财税,通常会高于中枢所需要的财赋。在两税三分下更甚,上下都想晋升,向上自然是不行,所以只能层层施压。如此一来税收是上来了,但是百姓日子苦了。百姓也不知道朝廷实际政令如何,只能州府说什么,他们便给什么。
至于这凭空多出来的税,总该有个去处。
“那么你们觉得这多出来的税收去了何处?是权德晦都用了么?这笔钱又会用在何处呢?”
另一庞姓女郎睇目四周,嗓音轻柔,“朝廷每年都要交税。而州府在民生上花的钱,都是州府出。他们也免不了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中枢还得派人下来巡视。为了打点各方,少不得要花财力。”
“同州水利和造桥修路的背后,几乎都有党家的影子。所以这笔钱,除了用来打点高官外,还得用来拉拢同州的士绅和豪强们。如此才能保证他们利益相同。”武绫迦到底是在户部供职过,且又是世家出身。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讲的不错。”那么诸位觉得,倘若是你们的话,在应付中枢来讨钱的同时,又能够保证州府的运转呢?”裴皎然微微一笑。
这回仍是赵鸣鸾先反应过来,“首先得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比如说额外征收,且这笔税收还得有名头。就好比前隋的时候,吞并那些隐户的土地,以此自肥。而本朝已然无法吞并隐户的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手实上做手脚,报给朝廷的是朝廷的,但是州府仍就按原来的田亩收取税赋。这样一来额外的税就加在百姓头上,却永远进不了左藏。反而让百姓怨声载道。那些士绅们则趁机把自家的田地和赋税化整为零,记到那些贫户、逃户甚至无地的百姓名下,自己则逃避赋税。和州府勾连,一起中饱私囊。”
“这样的话。百姓们税额已定,但是州府却虚额征率。而那些个士绅们广占阡陌,十分田地,才税二三。裴侍郎,今日突然找我们来可是有新的想法?”庞姓女郎道。
“希音聪慧。”裴皎然温和一笑,“我写了份奏疏呈给陛下。倘若陛下同意的话,我们便可以着手均田平赋的事宜。”
听得均田平赋四字,众人眼露惊讶。纷纷移目看向裴皎然。
“我遣人去过同州南部,南部不是个好地方,每次起大风都是黄土飞扬。这样一来土地便容易荒废,百姓们一旦外逃,同州还是按以往的税额来收税,但是呈给朝廷的又是另外的手实。再加上沿河各县,每年都少不了河路吞侵。既是如此,何不如让百姓们自通手实,在让乡吏和主书协助,这样州府也不用再派人下去。”裴皎然面上笑意温雅。
几个女孩子和她想法共通,除了让她颇感意外,也让她十分高兴。这几个女孩子虽然还没实实切切接触过,基层要如何处理政令和中枢沟通,但是却仍旧能发现问题所在,并且提出自己的看法。已经是颇为难得。她想只需要稍加点拨,她们能也能成为她的得力干将。
“自通手实?倘若百姓们知道您的想法,也不会在此事上有所隐瞒。咱们得到的就会是最真实的数据。有了这些数据,百姓们也不需要多交税。可我还是没明白均田平赋是怎么一回事,请裴侍郎为我解惑。”赵鸣鸾看着她,一脸好奇。
闻言裴皎然却是一笑,“不急。等陛下那边给了批复,诸位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没把局势完全掌控在手中前,计划透露的越多,则会多一分危险。即使她欣赏这些人,但也不会把她的筹谋透露出去。
说到底任何一朝要推行新法,都少不了流血牺牲。没有人不希望付出最小的代价,就得到极高的报酬。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将斗争控在可控范围,避免更多无意义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