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意渐渐褪去,裴皎然的旬假也已经结束。在她休旬假的这些日子里,神策军专知回易务的贾温不幸坠马而亡。
为了不耽搁回易的收入,李休璟和刘中尉一齐举荐了裴湛然的人参与此中。一时间找不出合适人选的张让,只得同意了让右军接掌回易务。
而裴皎然伪造的那本奏抄,也出现今上的案头。天子素来对中纳之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侵吞了财富又是另外一回事。震怒之下的今上,下诏令御史台彻查此事。不必顾忌神策军的特权,该拿就拿。
闲得发慌的御史们闻令而动,兴高采烈地进了神策公廨,拿了十余人回去。跟户部的官员关在一起。不为别的,只是御史台坚持单凭神策一军怎么可能如此大胆,一定是户部有所奥援。眼下是亏空太大,这才不得不上报。
朝会上魏帝什么也没提,五品以上官员也只是按例奏事。
“裴舍人,户部侍郎遭受牵连入狱。计账即将结束,户部又离不开人。”魏帝看了眼裴皎然,沉声道:“你这些日子掌着户部事,理应比其他人熟悉。朕便擢升你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呷着笑意的嗓音落下,裴皎然抬首与御座上的魏帝相视。在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算计。摆明了就是在告诉她,你不是想插手朕的内库和国库么?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没有回应魏帝,裴皎然垂下首。魏帝这个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是荒诞。甚至于有捧杀之嫌,以她现在的官资根本不该任此职。
户部侍郎只是本官罢了,而度支使则是使职。意味着她将以户部侍郎的身份,管着度支司的大小职事。任此职也意味着左藏的财脉悉数握在了她手里。
这可是服紫佩金之人才能担任的。一旦任此职,便意味着立相位不远。而且能在政事堂的会议上拥有一席之地,而非简单的提建议。
默默将魏帝在心底骂了一顿。裴皎然索性低头装死,将此事丢给王玙和贾公闾去争。
“陛下,臣以为裴皎然年纪轻轻任中书舍人已是皇恩浩荡,如何能再任户部侍郎。臣恳请陛下另择贤才。”
贾公闾皱着眉看了眼垂首的裴皎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陛下,臣也以为裴皎然资历太浅,而户部侍郎又是要职。臣以为应当另择他人,免得再出乱子。”
平日里闹得不可开交的贾、王二党,却这件事上表现出一样的建议来。
垂着首的裴皎然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两方为什么要如此。前者是想继续在度支安插他们的亲信,好继续挪用左藏之物,后者则是想安插自己的人和内宦争财权。
总而言之,自己都不是双方眼中合适的人选。可偏偏魏帝一门心思地要把她推上去,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在给予她滔天权力的同时,也将她推到了浪潮之高。倘若自己有一丝错漏,都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弃。
“行了。”魏帝沉声道了句。
朝堂中的议论声瞬时而止。
“裴皎然,你自己呢?你一言不发,是在想什么?”魏帝冷眼看着她问。
“禀陛下,微臣惶恐。”裴皎然抬首,一脸为难,“户部度支掌天下财脉,而微臣资历轻轻。微臣担心做不好,有损国本,又惹得陛下您不悦。”
闻言魏帝一笑,“朕相信朕的眼光,你这中书舍人做得不也是挺好么?就这样定吧,政事堂去拟制书。”
“喏。”
无法改变魏帝意志的群臣,只能应喏。
耳旁尽是恭贺的声音,裴皎然抿着唇一言不发。她算计现任户部度支使的时候,只是因为知道度支亏空,入不敷出,但并没有要把度支司握在手里的想法。
如果想让左藏运转自由,她就必须去和阉竖所掌的内库争利。换而言之,很多事情就得摆到明面上来。当然她也可以不去做,继续和前任度支使一样,替阉竖谋夺左藏之财。但此举会被王玙等人疯狂弹劾。
虽然她并不喜欢被人推着掌权,但又不得不承认掌度支的好处。
寡着一张脸进了中书外省。同僚一脸羡慕地看着她,真心实意地恭贺了她一番。
听着同僚们的话,裴皎然笑了笑。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处理文牍。做完手头上这些事,一拿到制书她便要去户部。
“多谢窦阁老这段时日的照顾。”裴皎然收拾好东西,正色朝窦怀贞作揖。
“清嘉,你如今位在老夫之上。老夫担不起你这礼。”窦怀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要明白个道理,树大招风。有的时候并非背靠大树好乘凉,反而会迎来危险。”
抬眼看向窦怀贞,裴皎然颔首,“多谢窦阁老教诲。”
拜别窦怀贞,裴皎然抱着书箱离开了中书外省。
制书尚未下来,裴皎然也不急着去户部。
反倒是往东宫的方向去了。眼下她既然要掌户部度支,那么何不如趁此机会裁撤寺庙僧尼。
可惜裴皎然到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子眼下不在东宫。她只得离开。
她一回到宅子,深绯官服和制书一块送了过来。谢过来送制书官服的令史,裴皎然抚摸着手中的深绯襕袍,转身回到宅内。
宅外依然是议论声不断,当裴皎然对此充耳不闻。
她研好了墨,提笔而书。
此前借着中书舍人的身份,她翻过户部的账册。虽然说不能全部记得,但是对度支的收入也能粗略算个大概。
这些账若是要认真算,每一笔都是积弊。
正是这些积弊,吞没了左藏之财,将其悉数没入内库中。
虽然度支是左藏与内库之间的平衡点,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将上下皆得罪。
朝臣和阉竖皆盯着这个位置,一旦偏重于哪一方,就会遭到另外一方的报复。在征收赋税的同时,要兼顾地方百姓,又得想方设法保持国库充盈,免得国库无力拨给,惹恼了边军亦或者是让各司衙门不满。
如今的户部度支根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可还是得想办法破局。
思绪至此,裴皎然敛眼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