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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顾不上抹眼泪,抢扑上前,一左一右坐在两旁床榻,看着他们的娘亲。

“先别哭了,等一会儿再哭。”朱婉清强牵起一抹笑,“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娘亲对你们没什么不放心的,以后呀,记得要劳逸结合,一味忙不可取,可也不能一味偷懒……”

兄妹狂点头,点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可很快又有新的泪珠摇摇欲坠……

“莫哭了,娘,娘要去找你们父亲了,好些年了,不冷了……”朱婉清喃喃说着。

兄妹俩没办法说话,只能点头,流泪,点头……

朱婉清无力为儿女擦泪,甚至连安慰的气力也不剩多少了,见此刻的儿女都听不进去,便只好看向李青。

“李叔。”

“我在。”李青身子微微前倾,好让她省一些气力,“你说。”

“我…咳咳……”朱婉清磕巴了下,道,“希望李叔能放平,放平心态,不要沉浸悲伤之中,之前在宏哥坟前,你可是答应过的,不伤心,不难过……咳咳,你可是大明,大明第一人,永,永青……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言而无信?”

“李叔从不食言。”李青说。

“李叔。”

“嗯,你说。”李青又靠近了些。

“我好像看到宏哥了,他在铺被子呢。”朱婉清的浑浊的眼眸愈发黯淡,逐渐失神。

“是吗?”李青温和说道,“是不是很暄软,很厚实?”

“嗯,大红色的,当初,当初,成婚时的被子。”朱婉清的呢喃几乎低不可闻。

李青听到了,听得很清,他说:“宏儿知道你要去找他了,正忙着准备呢。”

“可,可是,咋,咋又变成了灰色的了……”朱婉清完全是用气音在说。

李青知道她马上就要失去五感了,忙附在她耳边,说道:“因为你正在往那边走呀,到了那边就正常了。”

“这,这,这样么……”朱婉清露出释然,她嘴唇又蠕动了下,却是什么也没能表达出来,不过,看她的神情,当是又看到了值得分享的好事情……

李青缓缓直起身,看着她那定格的神情,好一会儿,将她的胳膊放进被窝,又理了理她额前略显散乱的白发,再次慈祥的看着她……

兄妹俩也如李青一般,痴痴看着她。

良久,

李浩张大嘴,似哭似笑的看着李青,问,“青爷,我娘她,她咋,咋不说话了。”

“你娘她,走了。”李青说。

“走了,走了……”李浩讷讷重复,再看娘亲,“娘,你就走了啊?不再跟儿子说点什么了啊……”

李雪儿不敢放肆大哭,恐娘亲还没走远,被自己搅扰到,瘪着嘴都不放心,还用双手捂着,泪水决堤……

李青很平静,似是为了兑现诺言,并未流露悲伤神色,又足足看了她一刻钟,这才道:“李浩。”

李浩茫然看着李青。

“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永青侯府辈分最长的家主。”李青说。

李浩涕泗横流,嘴巴张的老大,却只说出了四个字,“青爷,我怕!”

“不怕。”李青摸了摸他脑袋,就跟当初李景隆摸小李宏脑袋一样,“还有青爷呢,青爷不走。”

“哎,好。”李浩就像是走丢的小孩突然看到大家长,再无惶恐。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大侄女一眼,缓缓起身,再次说道:“李浩,你娘走了。”

李浩迷惑,半晌,才总算是清醒过来,站起身往外走……

“别难过……”李青拍了拍李雪儿耸动的肩膀,转过身,往外走……

走出永青侯府……

‘噼里啪啦……’

临近傍晚,鞭炮响不停。

李青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今日是小年唉……

威武楼。

朱厚照见他走进来,忙上前将他拉到一边,问道:“前几日听老唐说,我姑奶奶病情又严重了,我正寻思着再去一趟呢,你咋来了,治好了吗?”

“不用去了!”

“行啊你……”朱厚照放松下来,赞道,“不愧是李神医。”

“她已经走了。”李青说。

朱厚照一时没懂,“去哪儿了?”

李青往里走,走向平日聚餐的雅间,“陪我喝一杯吧。”

朱厚照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望了望外边,又望了望里边,纠结半晌,重重悲叹一声,走向里边……

“张永,张永,让伙计准备最烈的酒!”

朱厚照知道李青不是来吃饭的,便只让准备了四样下酒小菜,不过,酒却是极品,足足两大坛。

“你想怎么喝?”朱厚照眼睛红红的,哑声说。

“我只是想来喝两杯,不是来买醉的,用不到这么多,一壶就够了。”李青夹一筷子菜,细细咀嚼,“换成酒壶、酒杯。”

朱厚照盯着他瞧了阵,闷闷点头:“好。”

……

一壶酒,李青只喝了三杯便不再饮了,与朱厚照聊了一会儿,见天色渐黑,便离开了。

朱厚照有心追上,却不知追上该说什么,其实,他心里也难过的紧,甚至有些无法接受。

前些时日他还去侯府见姑奶奶,看其状态,本以为怎么也能到明年春末夏初,不想连小年都没过去,便……

虽然小时候被揍得很惨,当时很恼火,可终是长大了,姑奶奶对他比对亲孙子都亲呢,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常去永青侯府。

不想,却错过了最后一面。

朱厚照很难过,想到以后张永也要离开,心里就更不好受了,同时,也更能共情李青了。

生离死别,真他娘的苦啊……

~

小院儿。

李青推门进来,唐伯虎已经回来了。

李青诧异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唐伯虎默了下,说:“李老夫人召集李家小辈儿的时候。我准备了酒菜,稍等,我去热一下。”

“我来吧。”李青叫住他,说道,“你现在可经不起折腾,这大冷的天儿还瞎跑……永青侯府住不下你怎的?”

“我……”唐伯虎挠挠头,这样的李青,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和之前李老侯爷那会儿不一样啊?还是说自己误会了,李老夫人并没有油尽灯枯,只是提前做安排?可时下李青不该离开侯府才对啊……

唐伯虎一时也不知是哪种情况,可又不敢问,纠结的不行。

李青见他这般,说道:“我那大侄女,走了。”

“啊?”

虽在情理之中,唐伯虎仍是吃惊,“你,你……”

“我怎么了?”李青诧然,又恍然,“不用担心我,习惯了都,哪有那么矫情,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吗……唐伯虎反而愈发惴惴不安。

“真的!”李青说道,“你就别担心我了,好好照顾你自己才是正经。”

唐伯虎叹了口气,苦笑道:“酩酊大醉一场,甚至哭一场都好,你这样,我反而更不踏实。”

李青无奈叹道:“真不是装的,确实没那么伤心了,也不算难过,就是心里空空的无处捞摸,真的。”

顿了下,“可能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唐伯虎将信将疑,可想到李青的经历、年龄,又觉如此似乎合情合理。

他举杯道:“你干杯,我随意!”

李青举杯与他碰了下,一口饮了,说道:“刚在威武楼吃过一场酒了,说说话就成,不借酒消愁。”

唐伯虎苦涩道:“这样的你真比痛彻心扉还让人担忧。”

“非要我大哭一场?”

“如果可以的话!”

李青酝酿了下,摇摇头:“哭不出来,我心境很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要杞人忧天。”

唐伯虎看不到丝毫破绽。

不过,他只当是自己看不出来,根本不信李青真能这么平静。

‘他只是不想活着的人担心罢了,唉……’

简单吃喝之后,李青便早早睡下了,唐伯虎鬼鬼祟祟偷听了许久,啥也没听到……

次日,李青早起去买了早饭。

唐伯虎起床时,他正默默吃着包子,桌上还放着话本,边吃边看。

“你……”

“快去洗漱,包子待会儿就凉了。”李青头也不抬的说。

见状,唐伯虎愈发觉得问题严重,他径直来到李青对面坐下,闷声问道:

“李老夫人走了,你就不去看着?你毕竟是她的主治医生,就算不暴露身份,也能留在永青侯府吧?”

他要刺激一下李青,让李青释放出来。

李青说道:“哪有长辈吊唁晚辈的道理?”

一句话,噎的唐伯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真没事儿,你咋就是不信呢。”李青放下话本,抬头望向他,目光平静,“哭有用吗,伤心有用吗,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好好活,不是很好嘛?”

“可你之前……”

“之前没习惯,现在习惯了。”李青白了他一眼,拿起咬了一半的包子,支起小说话本,继续边吃边看……

唐伯虎还是有些不相信李青可以这般淡然,可又想不到解决之法,只得暂时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如常,没有丝毫的悲伤和异于往常的表现,整个人十分平静,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平静,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