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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与李家比不了,却也不是小门小户。

书香门第之家,又岂是普通门户能比?

不然,当初王守仁也不会信誓旦旦说出那句:“我颇有家资。”

并非是自夸,而是真的有资本,奈何,同行的二人一个是江南首富,一个更是皇帝,与之相比,‘我颇有家资’便成了笑话了。

二人进院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得见来了客人,诸氏忙又吩咐后厨加菜,只是见到这样的李青,她不禁惊愕当场。

王守仁没有解释,只是告诉爱妻是自己的好友。

诸氏见过李青,见过年轻时候的李青,却是会面不多,同时,她也见过‘中年’李青。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迈入了‘老妇人’的阶段,当初的记忆早已模糊,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又哪里会将二人认为一人?

诸氏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知礼善意,丈夫不深谈,她便也不深问。

礼节性的交谈两句,诸氏便回了后院,给丈夫与好友腾出独处空间。

不多时,酒菜上齐。

王守仁走到正堂供桌前,取出三炷香,点燃,敬上,三鞠躬。

李青望着灵牌上的字,一时间也不禁唏嘘,亦为其上了三炷香。

如此之后,二人才重又回到席前坐下。

“令尊……什么时候的事啊?”

“几年了。”王守仁吸了口气,道,“父亲称得上高寿,又是无疾而终,老人家走的安详……是喜丧。”

李青点点头:“王尚书谦谦君子,好人好报,该当如此。”

想起第一次见父子二人的情形,好似还在昨日,眼下却……。

“时光如白驹过隙,落花流水,无情,亦无奈啊……”李青感慨。

王守仁笑笑,提壶为李青斟上,“这些年还好吗?”

“难免有不顺心的,总体……还好吧。”李青歉然道,“当初说好了忙完来找你,却一耽搁就是这么久,我来迟了。”

“哎?正事要紧。”王守仁拿起筷子,示意李青动筷,一边说,“不用想也知道,先生你若不是忙,早就来了。”

李青轻叹:“细想想,我都不知在忙些什么。”

说话间,与王守仁碰杯,饮罢,才又继续道,“你的事其实我早听说了,朝廷不启用你是杨廷和搞得鬼。”

“能猜的到是他。”王守仁不以为意,“其实这样也挺好。”

“是,我也这么觉得,故才没有从中运作。”李青颔首,“做了那么多年的钦差,奔波劳累了那么久,是该歇歇,我想,你也更喜欢如今这样的生活吧?”

“确是如此。”王守仁含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李青不禁莞尔,吃了两口菜,又饮了一杯酒,这才道:“我这次来,可得多叨扰你一段时间。”

“那好啊!”王守仁神情愉悦,“只要先生有暇,多久都可以。”

“嗯。”李青拿过酒壶,给自己斟酒,又为王守仁斟酒,举杯道,“这一杯,是我迟来的赔罪。”

“言重了。”王守仁举杯相碰。

常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何况,二人不仅是至交,又多年不见,这酒喝起来,自然是没够……

绍兴酒,最好的便是女儿红,时下二人喝的便是。

传言绍兴有一裁缝,在媳妇怀孕时便提前买了好酒埋藏,等着孩子出生宴请宾客,不料,生的却是女儿,裁缝沮丧之余,便也忘了这茬,直到女儿长大嫁人之时,才又想起埋酒之事,遂挖出宴客,不想,却是格外的美味,因此得名——女儿红。

自那以后,人人效仿……

时至如今,女儿红俨然是绍兴最出名的美酒,不仅用在女儿出嫁时,也应用在多种场合。

女儿红,性柔,醇厚,却也后劲十足。

饮到第三壶时,王守仁便已有了醉意。

不过有李青这个特殊存在,一番真气疏导,便缓解了王守仁的醉意。

酒意浓郁,话匣子便也随之打开,二人聊过往,聊当下,聊分别岁月各自发生的事……

酒一杯一杯的端,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酒喝不尽,话说不完……

过去,现在,未来,怎么都不够。

从中午,至傍晚,直至夜幕落下,繁星满天,二人才离席。

可也没各自回房睡觉,而是落坐在庭院摇椅上,望璀璨星河,聊各自人生……

这个夏夜,格外舒畅。

伴随着徐徐夜风,知了蝉鸣,蟋蟀聒噪,进入梦乡……

再醒来,面上有露水,身边有知己,相视一笑,极致享受。

静坐片刻,李青起身道:“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

王守仁自不会跟李青客气,当即伸出手腕递上。

李青搭上其手腕,屏息凝神,感受脉动,不多时,又询问了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细节,一番斟酌之后,才道:

“走,去书房,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好好调养一番。”

王守仁颔首,为李青引路。

路上,迎面碰到了王守仁的小孙子。

三四岁的幼童正是最讨喜的时候,白白嫩嫩,奶声奶气,满身的乳臭,迎着初升太阳,蓬勃之气之浓郁,仿若实质化。

李青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又轻轻捏了捏他脸蛋儿,慈祥道:“叫什么名字呀?”

“王承济。”小家伙不怕生,且明了些事理,奶奶道,“叔叔好。”

王守仁也随之蹲下身子,刮了下小孙子的鼻梁,温和道,“这是爷爷的好朋友,该叫什么?”

小家伙儿睁着不含丝毫杂质的大眼睛,认真想了想,试探道,“爷爷?”

“聪明!”

李青从身上摸出一块极品玉佩,道,“喜不喜欢?”

“喜欢。”小孩子狂点头,想伸手去接,却又止住,望向爷爷。

王守仁微笑道:“长者赐……?”

“不可辞!”小家伙儿开心回答,抬手接过,大眼睛弯弯,“谢谢爷爷。”

“嗯,真乖。”李青拍了拍他小屁股,“去玩儿吧。”

“哎,爷爷再见,爷爷再见。”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跑开了,看那架势,多半是去跟父母炫耀去了。

二人驻足,凝望着那欢快的小家伙,不自禁都是宠溺笑意。

“真好。”李青说。

王守仁欣然点头:“是呢。”

李青吸了口气,笑道:“看到你阖家欢乐,又可醉心于自己的心学,我也没什么牵挂了。不过,你可得好好养身体,别下次见面,酒都喝不尽兴了。”

“呵呵……这就要考验先生医术了。”王守仁含笑说。

李青一乐,自得道:“我的医术嘛,不说天下第一,却也称得上拔尖,几个疗程下来,保你精气神旺盛,年轻十岁。”

顿了下,“太极养生拳没落下吧?”

“没呢。”王守仁笑道,“不止我在练,我家人亦如是,讲学时,为缓解枯燥,我都还教过这养生太极拳呢,以武当山的名义。”

李青怔了怔,一时间,胸中涌起一股自惭,叹道:“我这弟子,还不如你这个不相识的人呢。”

“哎?不能这么说。”王守仁道,“我虽没见过老人家,对老人家的传说却是如雷贯耳,到了那样的境界,又岂会在意这个?你行之事,才更让他老人家欣慰。再者,不是还有武当山的嘛。”

李青苦笑笑,正色道:“那就拜托你了,讲学闲暇之余,不妨多传播一下这养生太极拳,这确于健康有益。”

“好事自然要做,要多做。”王守仁轻笑点头,“知善知恶是良知嘛。”

“哦?哈哈……”李青开怀大笑,赞道:“好一个心学!”

……

王守仁跟李青从不客气,自己得了药方之后,又让他给媳妇,儿子,儿媳……一一诊脉。

李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来者不拒,针对性的开出调养身体的药方,并单独做了嘱咐。

怎么煎药,怎么用药,用药多久停药……事无巨细。

忙了两日之后,李青便又清闲下来,与王守仁出入学塾,日常饮酒作乐……

根本没有走的心思。

京师那对主仆若知道他是这么个‘采药’法,恐怕是要一个破防掀桌子,一个拿头撞木柱了。

其实,李青也并非是怕聒噪,怕麻烦,故意偷奸耍滑。

当下真没有紧要事,又与小云分别太久了,且小云的精气神还未养足,此外,还能听听心学……

李青有很多逗留的理由。

至于朱厚熜……

无妨!

一个皇帝还不能受点委屈了?

再说……

他委屈?

李青自己又何尝不委屈?

与李青相比,他的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我自己还心疼不过来自己呢,才不会心疼他呢……李青想着,心安理得的享受当下安逸生活。

只偶尔享受享受,他没有丁点心理负担。

……

京师。

朱厚熜还在翘首以盼。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打坐,再不会轻易腿麻了,可谓是……就等丹药了。

“这李青啥时候能回来啊?”朱厚熜批阅完奏疏,靠在椅背上,满脸期待神色,“唉,那颗丹药应当留一留的,放之现在服下,效果必然翻倍……”

朱厚熜却不知,自己视作比黄金珍贵千倍万倍的‘仙丹’,那早已驾崩的堂兄,却是当糖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