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爷爷”，顿时让酒老苍白的脸色涌出一抹晕红。
他扶着步凡的肩膀，缓缓站起身向后看去。
那一抹身影，离他极近，仿佛跨越万年。
“呵呵，呵呵...”
酒老憨笑着，一步步走上前去，将沾满血的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抚上了少女的脸颊。
“丫头，爷爷，老了吗？”
少女的眼中有着泪光，狠狠地摇头道：
“不老，爷爷一点都不老。”
“呵呵...”
酒老笑着，一双眼中哪还有旁的神色，尽是宠溺与关怀，轻声道：
“丫头，扶爷爷进去，还有那位年轻人，也一起来，爷爷有事说...”
...
床榻之上，酒老喝了一口少女递过来的水，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道：
“丫头，睡会吧...”
随着酒老的声音，少女眼皮渐渐发沉，没过一会，便趴在床前睡了过去。
待少女睡着之后，酒老才看向步凡，笑着道：
“年轻人，你很不错，老朽万年奔波，却不想在这油尽灯枯之际，遇见了你...”
步凡急忙行礼，言道“不敢”。
酒老笑笑，看着步凡道：
“当初我心系孙女，这才走了噬魂魔皇，让他投下信仰，诞下了血月魔门这颗毒瘤...”
步凡默然。
血月魔门，他自然不陌生，在杂学阁内，有整整一排书架都记载着这个万年前突然崛起的，能与正道七宗并驾齐驱的魔道宗门。
酒老咳了两声，说道：
“当年之事，我一直无法释怀，适才来的便是那魔山十将，也算是门内高层，经此一役，虽算不得元气大伤，但短时间内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老朽想拜托你一件事。”
步凡略微思索后，抬起头道：
“前辈是让我将此事告知浩然书院？”
浩然书院，是正道七宗之一，与白云宗并驾齐驱的存在，与血月魔门常年争斗，庇佑苍生。
酒老点点头道：
“好聪明的年轻人。”
说完，酒老从随身的乾坤袋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步凡道：
“你将这消息和翩翩带去浩然书院，老朽当年的错，便由翩翩来完成，再将此物递予浩然书院的大先生，他必会收下翩翩。”
步凡看向酒老手中的令牌。
那令牌上有繁复的花纹，中间有一本书卷浮雕。
这令牌，步凡认得，虽然中间图案不一，但整体制式相同，正是一枚蜕凡令！
而翩翩，便是酒老孙女的小名。
郑重地接过蜕凡令，步凡重重点头道：
“前辈放心，晚辈以蜕凡令之名起誓，定将翩翩小姐安全带至浩然书院。”
酒老笑着，连道了几声“好”字后，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个酒葫芦。
拍了拍酒葫芦，酒老笑着道：
“年轻人，老朽最后一剑，如何？”
步凡回忆老者那一剑，发自内心地道：
“前辈神技，惊为天人，乃晚辈平生仅见。”
酒老笑了笑，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轻声道：
“是啊，酒神一剑，在当年，仅在苏剑仙之下，老朽这破烂身子施展出来，能有苏剑仙十分之一的威力，便很不错了...”
感受着酒老的语气，步凡不由地问道：
“前辈，苏剑仙他...很强吗？”
“很强...这世间，唯有四字可形容他...”
酒老轻咳了两声，眼中带上了一抹追忆，轻声道：
“绝代风华！”
听着酒老的评价，步凡不由得痴了。
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长达万年的兴衰长河中被世人铭记。
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担负起这绝代风华这四个字。
酒老看着步凡，笑了笑，轻声问道：
“年轻人，我这酒神剑的传承，你想不想学？”
步凡一愣，随即便是狂喜。
那个少年不想如话本所写那般御剑乘风，除魔天地。
那个少年不想纵酒狂歌，笑傲世间。
不过步凡并未失去理智，对着酒老深施一礼道：
“晚辈惶恐，敢问前辈还有何事吩咐？”
酒老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步凡的头发说道：
“也没什么，你和翩翩都是身具蜕凡令之人，以后说不得还要相互扶持，只盼你到时能照顾翩翩一二足矣。”
步凡一愣，看着酒老。
酒老仿佛看透了步凡一般，笑着道：
“当初给你提升根骨之时，老夫就已见过你的蜕凡令了，呵呵...故人之子啊...久远的岁月...”
看着酒老慈祥的目光，步凡微微低头，不再纠结酒老的话，说道：
“晚辈谢前辈传道之恩。”
他知道，酒老说出这般话来，显然便是交代后事之意。
酒老，太老了...
若不是翩翩的执念，只怕他早已故去...
“呵呵，好一个年轻人，这未来，便看你们的了...”
酒老笑着抬起手，枯瘦的指尖中缓缓凝聚出了一道豆粒大小的璀璨光芒，正是他毕生所学，酒神剑的传承。
随着那光芒逐渐没入步凡的眉心，一股淡淡的酒香也从步凡体内散发了出来。
虽然一闪而逝，但酒神剑的传承已尽数烙刻在步凡的神魂之中。
所谓酒神剑，便是以特制秘酒，辅以传承剑诀，化酒为剑，借酒中意，杀心中人。
而老者赠予步凡的那一葫芦酒，便是老者倾其所有酿造出的酒中之皇，无归。
睁开眼睛，步凡再次深深向着酒老施礼。
酒老摆摆手，叮嘱道：
“年轻人，酒能伤人，亦能伤己，剑亦是，望你慎用。”
说罢，酒老摆了摆手，慈祥地看着尚未醒转的翩翩，对步凡说道：
“醉清秋你自己取吧，给老头子点时间，我想和翩翩说说话...”
步凡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坐在院内，步凡看着镇子上来来往往的酒商，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这些人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昨日夜里，他们差一点便魂归黄泉。
他们也不会知道，有一位酿酒的老人，以风烛残年之躯，一人一剑，救他们于生死之间。
他们更不会知道。为了救他们，老人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孙女的性命...
他们不会知道，也不会了解老人的一颗剑心。
那是一颗蒙上尘埃之后，又重新焕发出光芒的剑心。
那颗剑心，一如万年之前，以身殉道的芸芸先辈，甘以自身性命铺路，血肉为道，神魂为引，只为在那无尽的黑暗时代中，为后人寻一分光明。
正自想着出神，身后门内传出了一阵恸哭。
步凡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站起身向着门内走去。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终究是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