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后,成化年间的那一次官场大地震还是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原本在排队候官的庶吉士、国子监监生、举人在内,高达千余人几乎是一夜之间被安排了官职,还不准拒绝。
不仅仅是藩国的官职缺都补满了,就连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人愿意肯去上任的边塞荒芜小县和土人聚居地也都补满了文官武将。
这次朝廷对于请辞的采取了极为强硬的手段,告病的,医官上门诊病,没病装病的一律限期到岗,否则剥夺功名。有病的......你都重病了,还排队候什么官呢?趁早回乡寻个馆做个教书先生,每年多少能得几贯银钱养活老婆和自己老不死的娘是要紧,做个轻松点的工作不比每日案牍劳形、奔波劳命的官吏来得舒服吗?
以年老不堪重用请求致仕的,一概准了。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确实年老不堪用了,也不能强求老牛下地不是?回头地没犁上,牛给累死了,得不偿失,不如也早点回乡去,愿意寻个馆做个轻松教书匠的朝廷支持,只想安安静静守门户等死的朝廷也不反对。
有了第一批被一撸到底的榜样在前,后面的官员就职率出奇的高。只是以往那种官员上任的风光场面突然变成了压抑的气氛。
“兄长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愚兄只是去赴任,贤弟怎么一副送我去赴死的模样。”
......
“番人土族,据说未能完全长成人形,连毛发都还是黄色的。吾儿此去切莫要与这等蛮荒野人为敌,若有不妥立刻转回,实在不行咱们就近寻个馆做个教书匠,又或者就只在族中办个私塾,也比去那种未开化之地教化野人要好。”
“母亲放心,儿子这是去当官的,朝廷有官军护卫,土人伤不着我的。反而是母亲在家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待儿子任期届满就申请调回南方,就近服侍母亲左右。”
......
一幕幕,原本该是宗族上下喜气洋洋,新官上任意气风发的现场画面全都变了味。
而此时的京城里,朱见深面上露出了开心的神色,正踌躇满志地规划属于大明成化朝的时代。
“叔皇这一招果真是一石三鸟之计,用藩国属官做饵钓出了那些候补要职、肥缺的官员,省了朝廷空养官吏的钱粮不说还彻底改变了皇命不下乡的旧弊。自此一来,清退的官军将士配合文官入驻村镇,上有州、县官衙,下有村镇驻守吏员,自此天下间再也不会有家规族训高于皇权的事情了!”
“是,是是...陛下也着实过谦了,虽然想法是上皇提出来的,但最终还不是陛下着手实施的?出主意的人再怎么样也是空谈,只有实干的才是真本事。”看得出朱见深真的很高兴,李贤适时奉上马屁。
“唉~还是幸亏有叔皇的主意,不然我也想不到这种手段。”
“陛下就是太过谦了,上皇陛下是我朝立国以来行事最令人费解的帝王了,而陛下有先章皇帝之风范这是公认不争的事实。陛下能够继承大统,是众望所归,天下之福。”
“啊...呵呵呵呵...”被人捧臭脚的感觉总是好的,朱见深也喜欢听称赞的话。
“可惜,我朝所作所为也都与叔皇离不开关系......想我成化朝竟然没有一件是完全脱离了太上皇帝陛下所为呢!”
朱见深心里苦闷,李贤也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的勤政绝对可以排到本朝前三,而且前两个还是一身污点......不,前两名勤政的皇帝自己根本就是污泥,而且全身上下还散发着弥漫千百里远的恶臭味,唯有当今成化皇帝陛下的勤政是有目共睹的好皇帝。
“陛下莫要过分苛责自己,看您正值壮年就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来了,这都是太医院那些医官的懈怠,臣要参劾他们!”
“与医官何干。”朱见深摆摆手,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而李贤也很配合地选择转移了话题。
“陛下,藩国臣属不日便能全部就位,几位藩王的就藩仪式可以命礼部挑选日子举行了。”
“嗯,好,朕那些兄弟们只怕早就想快点就藩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藩地这才拖了这么久。要是再不能安排他们就藩,只怕是要恨上我喽~”
朱见深难得也说了句笑话,可是听在李贤耳朵里只能是尴尬陪笑几声而已。
如果说成化皇帝非常想让自己那些兄弟们就藩那当然也不至于,谁也不会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弄个国中之国出来,但如果是按照永乐皇帝定的就藩制度除了。
藩王,可以当猪一样养在某个自己看不到的犄角旮旯里面,高兴了让人多喂点精食,不高兴了直接上去隔着围墙抽几棍子,让那些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东西知道知道谁才是主人。
可惜有了景泰约法的存在,皇位由正统一脉承续的同时必须保障藩王的权利,不能在关内封王就必须在关外有足够的土地、卫队和自治权,而朝廷还需要提供强大的军队为藩国提供保护。
自己是景泰约法的受益者,当然不能否认约法的有效性——何况景泰皇帝只是退了又不是已经驾崩了,在这个极其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靠叔叔做上家主的侄儿觉得自己行了要对叔叔说三道四,不用叔叔动手,族人们就不能同意这个家主的位置继续让侄儿坐。
成化皇帝朱见深眼神中无时无刻不是透露着想要熬死自己兄弟们的愿望,可惜自己都已经开始头发泛白了弟弟们都身强力壮的,终于太上皇帝来信要把新打下来的江山分给正统一脉的其他儿子们做藩国了,没有办法反对的朱见深只好大度的安排要为弟弟们封藩。
“陛下与诸位殿下兄弟情深,臣等都是知道的。只怕是难免有些人不能知晓陛下的手足之情说三道四的,幸好上皇陛下来信给几位殿下安排了封地。陛下与诸位殿下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兄弟之情,不肖十年八载的便能够还天下一个超过成吉思汗时期的帝国。”
“成吉思汗分封子弟、功臣建立多个汗国,可惜好景不长诸子弟间相互攻伐,使蒙古数十年辛苦建立的功业瞬间崩塌。若不是蒙古诸汗国相互攻杀,太祖当年要统一中原只怕还要困难一些。”
“上皇陛下此举甚妙,陛下的兄弟们被分到离大明近的藩国,您的皇子们被分到叔父们的藩国另一侧。如此一来,皇子们的藩国想要与朝廷进行联系一定离不开叔父们的藩国,而叔父们不仅要顾着朝廷还要担心侄儿们在藩国过得好不好。如此几代,与朝廷更亲的被封到更远一些,这一路走来人情世故也都在其中了。”
“嗯,叔皇确实高明。”
太上皇帝朱祁钰越是高明,成化皇帝朱见深心里越是忧郁,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跟个傀儡似的,居然没有半点自己的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