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钧又回到了甲字坑,还带着个黄脸汉子,这些没有人问,也无人感兴趣,毕竟甲字坑里每日都要死几十个人,隔上几日则又会有许多新面孔进来。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人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镇野城大火还有陈池不见了,这两件事还是让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但几日后大家也便淡忘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萧钧连着搬了几天石头,除了两日前见陈桑和赵靖从旁路过之外,再未见过陈桑,更未见过陈池的幼弟。
时机未到,萧钧暂时将陈池临终遗言放在心里。
过了半个月,这晚收工之后,萧钧正准备躺下歇息,彭老六突然走来,满脸堆笑,说是陈桑请他过去,
萧钧起身要去,幽幽却从旁阻拦,萧钧安慰她几句,便跟着彭老六走了。
出了甲字坑,行了三里左右,来到一处乱石堆,陈桑负手而立,早已等着他了,几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
“我大哥临终时可是要让你传我小弟道术法门?”
彭老六离去后,陈桑说的第一句话,萧钧便有些猝不及防。
“你怎么知道?”
萧钧脱口而出。
陈桑踱了几步,悠悠道:“自我陈家被劫来此地之后,大哥一心想弄到逍遥洲的修道法门,但要么人家拒绝,要么就有人以假经敷衍,这其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多少冷眼,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大哥弄到了法门,我们兄弟这才算是在野人谷站稳脚跟,修入行功境后,我大哥便又想弄到之后的法门,但我并不愿意……”
萧钧奇道:“你为何不愿意?”
陈桑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这几年我陈氏一族学了多少假功法,试了多少邪经,为此死了很多人,而且……”说到此处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色,住口不言。
萧钧道:“世事确实不易。”
“那是自然,平白无故地,谁会把绝技秘法传授给别人呢,就算不得不传,少说几个字或是说错几个字,嘿,又有谁知道呢?”
陈桑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萧钧一眼,目光锐利,宛如长剑。
萧钧皱了皱眉,道:“你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希望如此。”
陈桑拍了拍手掌,一个大石后行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长衫,眉清目秀,眼神透着一股灵动。
“萧兄弟,这是舍弟陈浮。”
陈桑微微一笑,又看了看陈浮,喝道:“陈浮,还不拜见你师父!”
陈浮瞅了萧钧一眼,小声嘟囔道:“也就比我大一点,凭什么做我师父。”
“混账!”
陈桑脸色一沉,怒道:“快磕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浮噢了一声,整整衣衫,一脸不情愿地想要跪倒,萧钧急急拦住,说道:“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陈浮脸色一喜,趁机直起身子,道:“二哥,你也看到了,这可不怨我。”
陈桑冷笑一声,轻拂衣袖,道:“怎么,莫非你嫌弃我们是野人,嫌弃我们陈家?”
萧钧忙道:“陈兄切不可误会,我既然答应令兄传法授业,自然说到做到,不过……我怕连累令弟……”
他既身怀血脉,又被逐出叶城,实不想再与他人有什么瓜葛。
陈桑摆手道:“萧兄弟此言差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师道尊严,乃人伦大事,岂能不拜师就学道,再说,我陈家岂是贪生怕死的,陈浮!快拜师!”
陈浮情知躲不过,撇撇嘴,暗道:“今日先拜了你,改天让你也向我磕几个响头,不然我陈浮就是吃了大亏了!”一撩衣衫,跪在地上。
萧钧还待要拦,却被陈浮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浮行三拜九叩大礼,寻思:“自己不及弱冠,道法也没学明白,却平白无故收了个徒弟,实在好笑。”
不过,礼已成,师徒名分即定,萧钧也只好认了陈浮这徒弟。
“小师父,人家师徒第一次见面,都有见面礼,不知小师父送徒儿什么?”
陈浮一经站起,便笑着问道,眼中都是促狭之意。
萧钧一怔,摸遍全身,也只有黄符和那幅画,但这两件都神秘莫测,不宜示人,赧然笑道:“这个……以后补上。”
陈浮哼道:“小师父看来是个穷光蛋。”
陈桑在一旁连着听了几个小师父,火冒三丈,伸手揪住陈浮耳朵,骂道:“你这混小子,师父就是师父,什么小师父,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陈浮急忙求饶,连呼不敢了。
陈桑松开手,冷冷道:“向你师父道歉!”
陈浮捂着耳朵,涎着脸笑道:“小……啊不,师父,徒儿错了!师父持重守国,端的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陈桑听他又在胡说八道,挥手便要打,陈浮怪叫一声,急忙躲到萧钧身后,扯着萧钧衣袖,叫道:“师父,救命。”
望着身后左藏右躲有些古灵精怪的少年,萧钧笑了,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这就是自己的徒弟?”
当夜,萧钧就在乱石堆传道受业,陈桑也在一旁听讲,此时萧钧方知陈池担心自己所学道法并非此界真经,并没有传授给陈浮,换言之,陈浮此时仍是凡体之姿,浑金璞玉,而他在此暴烈酷热之地能保全身体,全赖陈池拼了性命从蒋循处求来一道灵符,帮他挡住此界戾气。
萧钧听了也不禁感慨陈池此人谋虑深远,至于他如何赢得蒋循信赖,其中艰辛,恐怕非一二言语所能说清。
陈浮果然资质绝佳,听讲时虽有些漫不经心,但萧钧一讲就会,一点就通,常能举一反三,而且过耳不忘,记性超群,一夜之间,就将后天之法学了个七七八八。
萧钧瞧了,自愧不如之余欣喜不已,而陈桑自不待言。
天快亮时,萧钧即与二人道别,陈浮此时已经收起轻视之心,学道一夜,他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告别时,端正行礼,一丝不苟,萧钧自然又是心生欢喜。
而陈池一夜闻道,一是明白了自己所学后天七法确实是真的,二是以前似懂非懂之处,如今全数贯通,所受益处,较陈浮可要多的多了,对待萧钧比陈浮还要恭敬,自无须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