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我活不……了了,有事……吩咐,你听着,不要打岔。”
陈池口中不停流出鲜血,但脸上毫无丝毫悲伤之色,反而神情肃然,仿佛正在指挥千军万马作战一般。
“是!”
陈桑情知自己大哥有要事要说,事情紧急,纵然伤心欲绝,也只好暂时抛在一边。
“我有话对萧兄弟说,你……你把那两人带到远处去。”
陈池伸手指了指萧钧,此时他气息已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萧钧闻言一怔,不知陈池临终之时为何要找他,他并不惊讶陈池叫自己萧兄弟,他知道野人谷的几个头目恐怕都已识破自己的身份。
这时突觉后背被幽幽拍了一下,顿时全身一畅,能动了。
“姓萧的,我大哥有话和你说。”
陈桑扶着陈池坐好,行了几步揪起叶昂,向幽幽行去。
兄弟相争,刀光剑影,所为的不过是要杀萧钧,陈池本已大占上风,但转眼间陈池性命垂危。
诡异石块,倒刺兄长。
其中惊心动魄之处,不必说幽幽,就算是叶昂也看的心惊肉跳,此时眼见陈桑脸色铁青,面目狰狞,二人毫不怀疑只要敢有半点质疑之处,便会被陈桑当场格杀,当即不敢有丝毫反对。
“小心。”
幽幽向萧钧低低说了一声,便和叶昂跟着陈桑向远处大石行去。
“我……幼时学过……麻衣相术,平生……阅人多已,观君之相眼如日月……命宫……光明饱满,骨骼如玉,神气……完备……在下……在下想托付一事,不知萧兄弟意下如何?”
待萧钧来到身边,陈池急急说出这一大串话,说完口中不住溢出鲜血,并且剧烈咳嗽起来,但他仿佛不觉,只是紧紧盯着萧钧,满眼期盼之色。
“陈兄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得到的,必定尽力而为!”
萧钧对相术之学一窍不通,但心中愧疚,又生悲悯,当下应了。
陈池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喘了口气,道:“萧……兄弟也看到了,我陈家……都是野人,如今所剩无几,我们本就资质愚钝,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我有个幼弟,资质上佳,而……而且父王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他,我现在……不成了……陈桑也不成,我……我现在把他托付给小兄弟,希望小兄弟……你大慈大悲能……传他些道法……法……”说到此处,他缓缓停住,眼中全是哀求。
萧钧眉头微皱,稍一思量,登时明白,为何多日以来陈池处处回护,想必多半是为了此事。
萧钧皱眉思索,陈池却以为他不答应,强撑着抓住萧钧手臂,道:“我们……野人很可……怜,我们……陈……家很可怜……求求你,萧兄弟……”说着眼中泛起泪花,言语也有些哽咽。
“我答应你!”
萧钧点了点头,他虽失了道法,但体悟皆在,传法授艺自然不在话下。
“好!好!”
陈池连着说了两个好字,眼中泪水滚滚而下,他轻轻拍了拍萧钧手背,向前凑了凑道:“你……你……要提防……那两个人……一个蜂目豺声,一个鼻有三弯,颧骨横突……奸诈……嗯……嗯……陈家……没亡在我……手里。”
言罢,手一松,气绝身亡。
“峰目豺声,鼻有三弯?”
萧钧看陈池死去之时,手指的方向,赫然是幽幽和叶昂二人,暗暗纳闷,但此刻无暇思索,叹了口气,扶正他身子,躬身行了一礼。
他与陈池不过几面之缘,但此人气度风范让人心折,他心中由衷生出敬意。
“他是个聪明人。”
萧钧细想与他相见以来,陈池好似早有定计,一步一步,处处有盘算,但都无痕无迹,让人难以发现,难得的是此人持身颇正,爱家爱人。
“他也是个好人。”
萧钧默然片刻,转身望向地上带血石头,暗道:“到底是谁杀了陈池呢?此人能以一个石块杀了陈池,又神不知鬼不觉离去,显见修为极高。”
放眼四望,天已蒙蒙亮,但此时雾起,仍然晦暗,周围颇显阴森,萧钧忍不住握了握手中匕首。
“我大哥一心只为东山陈家,不计毁誉,我远远不及他。”
陈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嘶哑而又悲伤,脸上泪水无声流淌。
萧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乡,故乡,红土,黄土,何处不可埋人?
陈桑即在山间挖了个坑将陈池葬了,他脸上已不见悲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抱起陈池尸首时那双发抖的手昭示着心中的痛苦。
“陈叔叔……大事不好了……”
迷雾中传来小寒焦急的声音。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跑了过来,一人是小寒,一人赫然是张青。
张青看到萧钧不禁一呆,脸色数变,张了张口,竟没说出话来。
“混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陈桑厉喝一声。
二人齐齐一愣,待看到地上血迹,还有堆起的坟头,登时脸色剧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说话!发生了什么事?”
陈桑的声音宛如从九幽地狱中吹来,令人不寒而栗。
张青浑身打颤,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回……世子……爷,苍……苍松……死了。”
“什么?”
陈池失声叫了出来,而萧钧等人也面露惊色,满脸疑惑。
“说是……镇野城……突起大火……全城的人都被烧死了……无一幸免……“
张青依然低着头,不敢看陈桑。
“大火?”
萧钧心中诧异,暗道:“不是韦学正已经放了一把火了吗?怎么又起火?”脑中灵光闪过,心想:“是了,必是苍松害怕阴谋败露,故而假死,金蝉脱壳,可……可他跑就跑吧,为何要拉上全城的人一起死,此人当真阴险狡诈,卑鄙毒辣。”
陈桑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荒山野岭,静寂无声,显得十分凄凉。
良久,陈桑叹息一声:“时也,命也。”俯身拾起那带血的石头,凝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沉吟片刻,收入袖中,转身望向众人,道:“都跟我回野人谷吧。”
大袖一拂,当先下山去了。
陈桑脸色已恢复如初,但众人都从他眼底深处看到无尽冷漠,就像对这世界不再留恋一样。
“快跟着他,这人要疯了,咱们别触他的霉头。”
幽幽低声说了一句,扯着萧钧袖子向前行去,萧钧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冷冷望了张青一眼。
张青目光躲闪,不敢看他,转身离去。
幽幽似有所觉,看看张青,又瞧瞧萧钧,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
二人向前行去,行出十几步,忽见陈桑停在远处,抬头望着天边一弯冷月发呆,殷红长空下,一身寂寞如雪,亦如血。
二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心底也都泛起无尽寂寞。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在陈桑时断时续时高时低,而又充满悲苦的声音中,众人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