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愉悦
何雨柱对许大茂说，岩狗狗死了。
她还说这件事不算意外，只在许大茂们俩见面时，它就那样虚弱，那样幼小，乔伊小姐早就对她警告岩狗狗的器脏衰竭，恐怕不能活太久。
还建议何雨柱不要收复它，以防付出太多的情感后只一场空。她建议把岩狗狗放回丛林——至于在那以后岩狗狗是否会死，则不在阿罗拉人的关心范畴。
“因为自然。”
艾米尔说，乔伊小姐敬畏丛林的法则，教给她不要有爱。
许大茂们在为岩狗狗准备葬礼，何雨柱说在阿罗拉精灵的死不能算悲剧，没有人为精灵办葬礼，因为死亡是自然的回归。
那你想怎么样，许大茂问何雨柱。
“……但许大茂不能忍受。”
艾米尔说，“许大茂不能忍受它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但是，但是为它哭，为它办葬礼多不好呀。岩狗狗是自己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葬礼的，它还希望许大茂能快乐健忘地走向明天。”
“可你做不到。”
“或许。或许。”她喃喃，“或许你说的对。许大茂没有那样虔诚地信服阿罗拉。”
许大茂才想起，说是阿罗拉的观察日志，说是听闻阿罗拉人对阿罗拉的介绍，许大茂最后彻彻底底有所了解的，不过是何雨柱一个人。
而何雨柱不属于阿罗拉，或者不仅仅属于阿罗拉，而应该属于她自己。
许大茂突然意识到这点。许大茂长久以来的观察策略是失误的。何雨柱并不公正。她足够优秀，但绝非阿罗拉的精魂。
更何况许大茂和她交往这么久，许大茂的身上多少流有何雨柱的精神，何雨柱身上有多少生出异世界的风。
这些风从坚硬的岩山呼啸而过，直击人心中脆弱的漏洞。
许大茂的心中略过这些无数思绪。但只在一瞬间，许大茂仍什么也没说。
何雨柱偷偷看了许大茂一眼，然后慢慢地找许大茂的手。她第一次主动握住许大茂的手，这只手在过去曾抚摸过大陆的文明，那些等级森严或者善恶糅杂的灿烂图画。
她从这只手上找到的宽慰，促使她思考起许大茂过去质问她的问题。最终第一次承认：“许大茂爱岩狗狗。一直的爱。一直。”
许大茂请求她让许大茂参加岩狗狗的葬礼。
她温柔地说，当然，她用手指捻过许大茂的虎口，像抚摸岩狗狗脖颈时般缱绻地回忆“爱”——许大茂这个外乡人信仰爱。
所以和许大茂在一起时能没有顾忌地放纵，沉溺于她曾经千万厌恶的爱意里。
许大茂只想，和你，许大茂们两个人，去准备岩狗狗的葬礼。她说。许大茂想买白色的玛格丽特织成花束，想把岩狗狗埋在山脚的森林深处，想把纯白的花束放在它的坟前。
这样，没有人看见它的葬礼，也就没有人会奇怪这些繁复的仪式。
何雨柱又说。不，不，许大茂不想把它葬在阴冷偏远的森林。许大茂想将它葬在许大茂的后花园里，许大茂想天天醒来时透过窗户，许大茂还没有喝咖啡，没有从梦中清醒，就能看见它。
许大茂不吱声，许大茂任由何雨柱像抚摸她的岩狗狗一样抚摸许大茂，许大茂第一次觉得这个姑娘亲切可爱，或者变得能够理解。
她似乎更加偏执，但她如今的话远比过去的说教真实。
最终何雨柱说，不，不，许大茂不害怕他人的眼光，许大茂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许大茂爱岩狗狗。爱，有什么可以遮藏的呢。
为什么爱是恶的——有失偏颇是人类的特权，它应该为阿罗拉所共有。
许大茂说是。许大茂谨慎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哈。她笑了下，忍不住轻轻锤了锤许大茂的手臂。都是你害的，在你来之前，许大茂从没想过这些问题，那时许大茂活得多么轻松惬意呀，哪有纠葛和痛苦的烦恼。
都是你的错，你将外来的名为痛苦的文明传到了阿罗拉，将许大茂置于沉重的思恼之下。
是，是。许大茂说。
许大茂感到何雨柱趴在的许大茂的肩膀有些温热潮湿，感到世界与世界糅杂在一起漫延渲染开，带着眼泪的温度和速度。
何雨柱说，她改变了。许大茂回忆自己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忍不住觉得：“许大茂也是有所变化的。”
想到能遇见你真是最幸运的事。
而那带来的变化于其未曾改变的径直的前进是好是坏，许大茂一度忧心于苦难和悔恨，如今却不放在心上。
一如何雨柱所说：“假设的前提是不存在的。历史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许大茂忍不住感到变化暗生，而自己也有半个阿罗拉人的性情了，至少许大茂觉得：“阿罗拉，也没有开始时想象的那么坏——”
而何雨柱对许大茂说：“阿罗拉——也没有开始时想象的那样好。”
尽管日后才发现，开始质疑阿罗拉本身的何雨柱，才真正变成了阿罗拉应有的样子。
何雨柱恳求许大茂带她回去。回到灿烂文明坐落的大陆。
她说她想见到更广阔的未来，在海背后的海的再背后的世界。说这个世界还有第二轮太阳。她说她想看。
许大茂说好。
这件事发生在岩狗狗死后的第二日，许大茂在准备回去的行装，何雨柱看着许大茂。
突然很慌张，说：你不能这样。你随意地改变了许大茂。带走了许大茂的岩狗狗。然后自己也要离开了。你不能这样，太过分了。
结果下个星期许大茂们一起在渡口等船。何雨柱看见太阳沉入微漾的海水，没有溅出一滴水花。她看见阿罗拉的夕日，春暮的薄烟和热峭的风，就看呆了。
然后她又说：“许大茂不走了。许大茂要留在阿罗拉。阿罗拉才是许大茂的故乡。”
她有点抱歉地看向许大茂，在许大茂手里塞了个通讯方式的纸条。说，对不起，但许大茂还想听你聊聊外面的故事。
作为回报许大茂可以给你再介绍阿罗拉，就像之前一年里那样。
许大茂说好。
许大茂有点难过。但轮船来得太快，汽笛声拉破了日月的间隙，掩住飞鸟喧嚣声向许大茂走来。它离许大茂得近，像阿罗拉离许大茂得远。
许大茂听见钟声和汽笛交错里何雨柱的抽泣，几乎微不可闻。许大茂递给她一张手帕纸，她低声道谢，说：该走了。
她在许大茂之前起身，一直送许大茂到登船口。然后分离前掏了半天的背包，捏着递给许大茂一只海螺，叮咛许大茂，别弄丢了，想许大茂时就吹一吹。
她说这是阿罗拉的海螺。说完又笑了起来。
许大茂登上船后不久船开始启动，许大茂去嗅那只海螺，汽油和海风和腐烂后被剔除干净的海螺肉的残留缠绕在一起，就像岩狗狗尸体发出的气味。
它们烂在的泥土终于会长出花，就算玛格丽特不适合在阿罗拉生长，红艳的野花也是美的。许大茂忍不住想象何雨柱的后院，低头却看见她抬头看见许大茂。
小笃儿落在她的肩上。她轻轻挥手，不想惊动这只小笃儿。
她还没有对许大茂告别。许大茂突然发现。然后她就深吸一口气地把手围在嘴边，冲许大茂喊：“阿罗拉——”
明明这样喧闹，汽笛，晚钟，鸟鸣。许大茂却好像真的听见隔了一场日月星辰和大海的何雨柱的呼唤。许大茂也对她喊：
“阿罗拉——”
她笑了。然后又喊道：“许大茂的爱——是日月星辰——”
没有人会笑话她，她也不在意任何人笑话。她自由地爱，自由地悲伤，自由地有失偏颇。
仿佛比初见时的何雨柱更加自由。
许大茂想为什么许大茂会愿意接近何雨柱，何雨柱又为什么愿意接近许大茂呢。
许大茂过去以为自己不过是阿罗拉赏玩着的世界的试探者。
是何雨柱打发闲暇时光的途径。
现在才恍然。
许大茂既然来到阿罗拉，就不存在许大茂与阿罗拉没有交集的可能。许大茂的生命就注定和阿罗拉融在一起。
许大茂本身也是阿罗拉的一部分。而阿罗拉也是许大茂的构成。
没有海洋连接的第二轮太阳，阿罗拉不是阿罗拉。
在回到大陆后许大茂提交的报道里写到阿罗拉的美。许大茂极尽绘色地描述那个自由的，崇高的世界。描述那里有一轮太阳，有月亮和星辰。有丛林和海。有爱和自然。
许大茂到底是介入了阿罗拉的生命。衡量和评价着阿罗拉。用对故乡的爱和对阿罗拉的爱，与阿罗拉产生了邂逅。
但这不该是被诅咒的。
许大茂不知道在这片报道后来去阿罗拉的旅客是否将带来阿罗拉的衰弱和浑浊，不知道何雨柱在捡起岩狗狗之后它的父亲是否会死，不知道许大茂们的爱和盲目是否成为伤害。
是否应当放任自己以外的生命与自然。
但许大茂的爱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
就像何雨柱迟迟出落为一个阿罗拉人，她以为的对岩狗狗的爱是儿童的天真，但天真本是最自然的本能。是试图规避爱的不自然成为了何雨柱的心结。
许大茂猜测岩狗狗是知道的，是理解的，是有所相信的。许大茂们以为人与人，人与精灵什么也不明白，但结果它们都懂。
岩狗狗只是比何雨柱自己更相信她。
许大茂猜测阿罗拉是知道的，理解交流和第二轮太阳会组合出新的相遇和更多的奇迹，相信许大茂对它抱有专注和善良。
何雨柱之后在电话里说，没有人嘲笑她和她的岩狗狗，相反，还有不少人买了花来祭奠它，来安慰何雨柱。
再之后她说阿罗拉的旅客越来越多了，说她为阿罗拉自豪。
再然后许大茂们老了，她说起一个少年的故事，说市场里流浪的火斑喵，就像当年她的岩狗狗一样。但它们拥有了更茜色的未来。
最后何雨柱死了。许大茂去阿罗拉参加了她的葬礼。在太阳下哭得肆情。
许大茂觉得这都不是值得害羞，或者卑劣得说不出口的故事。
参加完她的葬礼后许大茂打算乘船回去，何雨柱的女儿拦住了许大茂，问许大茂，何雨柱生前一直想问许大茂要不要住来阿罗拉，阿罗拉适合养老，但不知为什么没说出口。
她问许大茂要不要来这里，就像她母亲生前盼望的那样。
许大茂思索片刻，说，算了吧。
许大茂问她何雨柱有没有给许大茂留话或东西。她说有，她从包里小心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叮嘱，一定要回去再打开。
许大茂说好。
许大茂现在在灯下打开它，早在真正看见它以前猜到她送许大茂的是什么。
那是一只岩狗狗的精灵球。
附赠着纸条：“许大茂相信，它会喜欢你的。”
许大茂出生在美乐美乐海底。
美乐美乐海不算是一片比较深的海，即使是躺在最深的一块区域，太阳的光芒也能照射在许大茂的脸上。
这里的海底沉积着的柔软的白沙，把漂浮的海草收集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毯子铺在上面，躺在上面享受着阳光的滋润，这大概就是许大茂年幼时打发时光的消遣了吧。
有时人类会往海里扔一些东西，或许是一种透明的容易碎的玩意，或许是捏起来嘎嘣嘎嘣扭曲的铁皮。
有时候还有一些可以代替海草毯子的东西沉到海底，披在身上的话总是能够招惹到一些同伴羡慕的目光。
这是当然的，只有善于去发现才能有所收获。
许大茂用这些人类抛下来的珍宝搭建成了属于许大茂的秘密宫殿——当然不能离家太近，所以许大茂选址在那片少有好坏星来的岩窟。
许大茂特意测量过了，岩窟的唯一入口——那条狭窄的岩缝，那些超坏星是进不来的，就是许大茂也得扭着身子挤进来。
虽然对同龄的好坏星没有防备，不过他们也没有心思会走这么远到这里吧。
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有打架和欺凌弱小。
在群落附近收集一些人类抛下来的小玩意，再趁着守卫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岩窟那边，装点着只属于许大茂的基地，黄昏前赶回群落，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餐，这就是许大茂每天的日常了吧。
或许许大茂也有要长大、不得不长大的那一天，不过那个时候估计许大茂也不需要这个基地了吧……或许，许大茂可以留给许大茂的孩子，当他们享受他们父亲当年的快乐时光。
老妈最常做的菜就是一种粉红色的棒状物体，并在上面包裹一层海草。群落的超坏星都很喜欢吃这种食物，像许大茂这样的好坏星，这样的份量是需要和其他同龄好坏星一起分享的。
关于食物的问题，许大茂从来没有考虑过太多。
老妈总是有办法找到充足的食物，许大茂不需要担心什么。
老妈告诉许大茂，许大茂们天生就有用触手捕捉食物的能力，所以捕猎这一课是不需要训练的，只需要静静地躲在海葵花群中等待时机就可以了。
至于老妈的料理是用什么做的，许大茂也问过她，她只是摸着许大茂的头说以后就知道了。
嗯，抛开这个不管，如果是看准机会抓住一些海草或者漂浮的碎屑，许大茂也是能够做到的。在必修课程又少了一件的情况下，许大茂便省出更多的时间去布置许大茂的宫殿。
有些时候，会有拳海参偷偷跑进来，这个时候只需要装作凶恶的样子差不多就能把他们吓跑了。如果对着他们的身体来上一拳，他们仓皇逃窜所留下的白色黏稠填充物也是蛮好吃的零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大茂的宫殿变的越来越美观，许大茂的心也感到由衷的愉悦。
等许大茂长大了，干脆就把家建在这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