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清川看了眼情绪复杂、激动又遗憾心痛的商泽风,再看看愤怒的容娴,朝商泽风沉声道:“或许我该问一句,你发现了什么?”
商泽风嘴唇有些颤抖,半晌后才缓过情绪来,他紧捏着水晶兰声音沙哑道:“这个是师父送给我师妹的法宝。”
他朝水晶兰里输入苍茫山特有功法——六爻。
探索天机,推演过去未来的术法气息玄之又玄,在水晶兰接触到这股力量后,水晶兰闪烁了下,不过晃眼间,四人所在的院子天上地下布满了盛开的兰花。
淡淡的芳香怡人,微风轻吹,漫天的花瓣飘落。
“师妹喜兰这件事我与师父都知情,因而师父炼器时我也提了一些建议,这便是最后的成果。”
他停止了输送灵力,那铺天盖地的兰花渐渐消失,徒留一缕幽香。
就像那位潇洒不羁又聪明果敢的师妹,悄无声息凋谢后,留给苍茫山的只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他问道:“你娘的名字你可知道?”
容娴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夜风雪。她的名字是风雪夜归人的夜风雪。”
商泽风浑身一颤,竟真是小师妹。
那这在流光楼救了他们的孩子,是小师妹的女儿……
是他的师侄女……
他眼眶一红,一想到师侄女小小年纪便流落流光楼,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便能猜得到小师妹定是早早不在了。
不然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怎会这般狼狈可怜,四处流浪,进了那不归路。
流光楼是什么地方,那是黑夜的秩序,是暗势力的无冕之王。
那个地方残酷阴暗,严苛冷厉,如何会是一个好去处。
若在那个地方长大,她又能成为何种模样!
商泽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问道:“你父亲是谁?”
究竟是谁与师妹有了孩子,那人又身在何处,为何没有照看好孩子?
他心中百转千回,想法多如牛毛。
可随即,小姑娘稚嫩却极力克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父亲?我送他去见我娘了。”
“什么?”商泽风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耳聋,不然怎么幻听了。
“我是想着娘亲早早去了奈何桥畔,父亲一人在世上怕也不快乐。为避免他思念成疾,我便孝心大发亲自送父亲与母亲团聚了。”容娴微笑着说,笑容无辜又纯良。
她对上面前这三双震惊的眼神,颇为欣慰的说:“想来父亲母亲在地下重逢,定欢喜不已。日日相对,热热闹闹。”
‘咕咚’!
闻高明咽口水的声音格外响亮,他想小容娴可真是太孝顺了,直接送亲爹去死,孝到家了啊。
但这也不能掩盖字里行间的一个事实,她亲自搞死了生父。
闻高明:这么生猛吗?
不等三人开口,便听容娴继续道:“我爹叫孙成拓,嘉元府的孙成拓哦。”
闻高明与乔清川:……
这名字有些耳熟哦。
商泽风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但现在还没有理清楚思路,今日发生的事情真的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早已死去的小师妹竟重新露出痕迹,救过他们小救命恩人竟然是小师妹的女儿,还没等他消化这些消息呢,小师侄女就扔了个炸弹。
她弄死了亲爹。
所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泽风有太多问题,可是临到开口的时候,喉咙眼瞬间被堵住,没有办法再说出一个字。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乔清川先开口了,他茫然中带着震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说:“就是那个、那个传闻中你搞垮的孙家?”
“是的呢。”容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没有任何隐瞒的就说了,另外还附送了一个纯良的微笑。
乔清川被这笑搞得胃疼,他龇牙咧嘴道:“你这有点狠啊。”
不止搞死了生父,连自己家族也一并摧毁了,什么仇什么恨!
等等,仇恨?
乔清川眼皮子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在报仇?”
话出口时,他愣住了。
孙家作为小姑娘的亲族,能有什么仇恨让小姑娘亲手将孙家摧毁呢。
商泽风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难看道:“你娘的死与孙家有关?”
容娴睫毛微颤,实话实说:“她重伤失忆,被孙成拓捡回去后哄骗成小妾。有了孩子以后,被内宅暗害而死。”
说罢,她话锋陡然一转:“所以,我娘与你是师兄妹。”
她垂眸,眼底泛起层层波澜,似有萧索缠绕在身:“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娘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凡人。”
“她热爱生命,迎接美好。”
“她渴望走出四四方方的宅院,去看那辽阔的天空,雨季里迁徙的山羊、春风里啼叫的莺鸟……”
“她来自荒山,归于沼泽,身处泥沼不得解脱。”
“孩子的出生如同一束光,那一点天光犹如蛛丝拼命托着她走向黎明。”
“但最后,她倒在了小小的‘井’中,没有抓住光,也再看不到井外广阔的苍冥……”
她眨了眨眼,那层萧索悲伤散去,好似刚才那瞬间只是他人错觉。
商泽风嘴角颤了颤,心痛的厉害。
那个被苍茫山宠着的师妹,死在了黑暗中,留下了一座墓碑。
无人知道墓碑里是谁。
直到她的天光、她的孩子,她生命的延续者出现在世间,带着复仇的脚步和愤怒的火焰。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恸席卷而来。
小师妹死时,可记得一切?
可想起她是天之骄子,是苍茫山众人千宠百宠的孩子?
可知道她是苍茫山的女儿,是师父、师兄弟们挂念的亲人?
可记起了她拼命追逐飞升,超脱世界的梦想?
……
他既希望她想起来,能寻到自己的根,而不是无根漂萍。
又不希望她想起来,彼时她一身狼狈,想起了曾经的辉煌耀眼,又如何接受落寞。
命运为何不厚待她……
苍茫山弟子自上到下算了一辈子的命,却总有些遗憾与痛苦无法弥补。
“小娴……”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命忍住哽咽,唤了一声小孩儿的名字。
仿佛透过这孩子,看到了兰花中练剑的身影。
“那你就是我师伯了,看来当初在流光楼暗狱里没有救错人。”容娴微微一笑,春暖花开。
丝毫不曾提及过往的苦痛,只是含笑说道:“我娘还有亲人在,真好。”
商泽风没忍住,被自己的脑补虐的鼻头一酸。
他别过头缓了缓,这才重新回转回来,朝容娴伸出手,语气期盼道:“跟我回去吧,苍茫山是你娘的师门,也是你的家。”
这一次,闻高明与乔清川并未阻止。
小姑娘本就与苍茫山有因缘,去苍茫山也是应该。
容娴挠了挠脸,莫名有些憨憨的:“啊,苍茫山可以直接进去吗?”
商泽风手一僵,但随即有温和的说:“挑选弟子时有考核,以三日为限,每日做三件好事,得到九人真心实意的感谢,便算是考核通过,有拜入苍茫山的资格。”
这仅是资格,而不是百分百可以拜入的。
但师妹的孩子完全可以跳过后面的程序,想必师父也不会说什么。
小师妹的死亡一直都是师父的心病,能见到小容娴,师父也定会很开心吧。
孝顺徒弟理所当然的替师父做主徇私了。
“好事吗?”容娴眼尾上挑,笑道,“那我就试试这个考核吧。能去娘成长的地方看看,我无法放弃。”
几人差不多聊完后,商泽风刚准备说什么时,便见容娴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肃清面容,神色认真的问:“怎么了?”
容娴沉默着没有开口,商泽风三人也没有追问,反而体贴的看着她,她愿意说便说,不愿意也罢。
容娴踟蹰了下,朝商泽风道:“师伯能将我房中床边的水仙花扔掉吗?我不想碰。”
她脸色苍白,眼底浮现一层淡淡的恐惧和极深的厌。
似乎有人在他们不知时间不知内情的角落里,伤害了她。
商泽风脸色一冷,却不是对着容娴,而是对着造成容娴这种情绪的背后存在。
“师伯这就去处理。”商泽风一字一顿道。
他脚步快速地绕过容娴,走进房间里,目标明确的来到床边,神色冰凉的看向那束水仙花。
他没有直接拿起来,而是掌心向下,玄而又玄的气息将水仙花笼罩,一道道隐晦的信息在他意识中交织。
来自域西的琴师、暧昧不明的话语、暗示十足的水仙花,日日准时出现的传送阵……
商泽风神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眼底的怒火如同风暴要将四下的一切湮没。
觊觎幼女!
那个……
恶心的……
没有下限的……
变态啊!
嘭——
商泽风没有控制住,一拳砸在床边。
他伸手捏起水仙花,眼里闪烁着冷意和锐利。微微用力一捏,水仙花化为粉末。
他挥袖一扫,屋内若有似无的花香被凌厉的力量席卷一空,直接被打包扔出十里外。
不复盟琴师吗?
很好,你完了。
等他查清楚小容娴的事情后,就传信给师父告状。
他闭了闭眼,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后,转身朝外走去。
“我已经处理好了,下次小容娴若见到不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为你处理干干净净的。”商泽风扬起一个笑容,语调危险的说道。
乔清川探究的看向商泽风,怎么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话让人脊背发凉呢。
容娴倒也不在意,她确定自己想要透露出去的情报都透露出去后,心情十分愉悦。
她一高兴就决定要搞事,于是她兴冲冲朝商泽风表示,自己要在今日开始苍茫山入门资格的考核,以防#夜长梦多#。
商泽风:……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夜长梦多吧!
但他们也乐得顺着小姑娘,本就对小姑娘愧疚不已,如今又加上了自己的滤镜,那简直是将人给宠上天了。
乔清川还不知从哪儿巴拉了一个小包包让容娴背上,里面倒也没装东西,只是为了方便小姑娘装东西。
见容娴高高兴兴的背好背包,三人便一路跟随着一同而去了。
捕风、捉影那二位今日有些不称职,半晌不见踪影。
既如此,便让他们保护小姑娘吧。
商泽风三人:……好像忘了什么,算了不重要,还是小姑娘考核要紧。
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今日一大早来蹲守容娴的原因,也忘记了调查捕风、捉影的踪迹,一心沉浸在崽崽要去做好事上。
容娴蹦跶着走在最前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监测着是否有人需要帮忙。
商泽风他们跟在身后并不现身,只作为考核官与暂时护卫。
“你从小容娴房间出来后便情绪不对劲,泽风,你发现了什么?”闻高明也察觉到不对劲,这会儿抽出时间空闲忙问询道。
商泽风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此事有损女子名誉,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哪怕小容娴如今只是个孩子。
哪怕修士并不在意那些。
商泽风长出了口气:“只是想到小师妹罢了。”
闻高明与乔清川不约而同皱了皱眉,他们心知肚明理由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若真因夜风雪而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在得知夜风雪消息那一刻便已足以爆发,不至于跑到小姑娘房中再爆发一次。
但他们都没有再问,商泽风刚才的转移话题明显告诉他们,此事非他们可以知道的。
三人默契的揭过这茬,跟在容娴后面,想知道容娴怎么做好事来通过苍茫山的考核。
离开药堂后,他们很快便步入了热闹繁华的市集。
容娴走走停停,倒也一直没有碰到需要帮忙的人。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每一次拐弯停步都是一次选择。
她很快便路过了一家月老祠。
一对母女之间的争吵传入耳中,容娴的步伐迈不动了。
她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光明正大的听了起来。
乔清川:啊这,这是在看热闹吗?
闻高明:很明显,确实是在看热闹。
商泽风轻咳一声,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月老祠里,母女二人谁都不妥协,吵上头了也没有发现容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