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海文的办公室里出来,刘淑琴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上了车,忍不住眼泪又下来了。
吴华清看不得女人哭,其实在内心里他挺同情这位竞争上岗的女总经理。刘淑琴单轮技术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可是在协调政府关系方面却同上一任的总经理兼厂长郑伟明有着天壤之别。
“刘总,别伤心了,咱们国企同政府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得忍,要放下面子去求人,不能硬碰啊。”吴华清边说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刘淑琴。
刘淑琴接了纸巾,抹着泪,说:“现在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回去面对那些职工啊!我现在都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不是搞企业的那块料。当初我是把管理国企看得太简单了,认为自己有专业有技术,又读了多年的书,怎么就比不上郑伟明这种电大毕业的人?现在看来,能力和学历之间,真的没有绝对的等号。我太幼稚,看问题太简单化了……”
吴华清叹息一声,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倒不是管理咱们石化厂复杂,是目前滨海市的市情复杂。刘总,我想问你,知不知道郑伟明当年为什么搞第三产业?”
刘淑琴止住抽泣,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想了想道:“他搞第三产业,说到底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腰包。”
吴华清说:“刘总,不是我说你,看问题,你不能只看一面。郑伟明当总经理和厂长的时候,他的口碑可是不错的。你看看现在闹事的职工,哪个不是觉得郑伟明好的?大家都是看效益,至于效益怎么来,当工人的才不会管。”
刘淑琴愣了愣,问:“你这么说,郑伟明难道搞第三产业还另有隐情?”
吴华清说:“当然有,说到底,他也是被迫无奈。石化市场被冲击也不是你上任之后才出现的情况,早两年就开始了。你知道咱们石化厂当时的油码头是怎么建起来的吗?”
刘淑琴道:“我知道那个码头是和刘小建合作建起来的,当时的走私油,我看就是通过这个码头进来的。”
吴华清道:“你以为郑伟明早年没向市政府打过报告,说走私油冲击市场吗?比你现在打的报告只多不少。后来刘大同市长找他去谈了话,回来后没几天,郑伟明就和刘小建合作搞起了第三产业。说到底,就是合作走私。”
刘淑琴说:“你的意思是,刘大同逼着他同自己的儿子合作走私?”
吴华清忙摇头道:“我可没有说过这话,刘大同是市长,我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同刘小建合作是事实。这几年石化厂之所以能够成为纳税大户,而且奖金工资一分不少,说到底就是郑伟明转变了思路。他不变,不行啊。不和刘小建合作,就会落到你今天这种下场。”
车子刚好路过海关大楼,吴华清目光朝外看了下,海关的大楼上悬挂的那个巨大的金色关徽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状甚威严。
吴清华感慨道:“人家毕竟是市长家的公子,在滨海市这一亩三分地上是手眼通天,咱们这些国企,算是在人家屋檐下混饭吃,怎能不低头?早几年,刘小建走私的时候,滨海市就已经有过一种说法,说海关不把关,边防不设防,打私办成了走私办。你看,这调查组一走,刘小建又活过来了,现在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总,不是我吴清华灭自己威风,咱们国企说起来威风,实际上在政府机构面前就不过是一只蚂蚁,制定政策的不是我们,游戏规则是人家定的,咱们没讨价还价的余地。前段时间,刘小建通过熟人找过我吃饭,在饭桌上有意无意透风呢,看来是对咱们的油品码头念念不忘。”
油码头在当年被人告状之后,刘小建所占的码头股权已经转让给开发区,由开发区和石化厂共同经营,这样一个设施齐备的码头,刘小建如今走私生意越做越大,动了重新收回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刘淑琴定定看着窗外,街道两旁的紫荆花树一闪而过,冬季刚过,叶子凋零尚未重新回绿,在清冷的初春阳光下显得有些萧瑟。
她心里不禁一阵凄然,道:“难不成还要跟他合作,再走郑伟明的老路?”
吴华清无奈地垂下头,说:“当年郑伟明也面临过你这样的困境,至于是不是和刘小建合作,看你自己的决定了。这条路,能赚钱。马海文刚才说的没错,就算你现在能让市政府给你担保贷款,这市场都烂成这样,人家李盛名还敢投资进来?当初毁约的是我们,现如今人家是暗自庆幸没卷进这个泥潭里,哪会那么笨,再把脚伸进来?”
刘淑琴虽然懦弱,却不糊涂,坚决道:“我不会和刘小建合作的。郑伟明当初跑到加拿大,恐怕就是知道这条路迟早出事。跟刘小建合作,能暂时救活石化厂,但是却无异于饮鸩止渴,将来出事,石化厂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刚说完,电话响了起来,接过来一听,是刘京东。
刘京东在电话里问刘淑琴现在身在何处,刘淑琴说在回石化厂的路上。
刘京东便道,林书记已经下了飞机,正往石化厂赶,正打算安排一个现场会和一个座谈会,解决石化厂这场危机。
刘淑琴说自己马上就到了,还有几公里的路。
挂了电话,刘淑琴问吴清华道:“老吴,你觉得开发区的书记林安然这人怎样?”
吴清华说:“这人以前也是开发区出去的,虽然年轻,在滨海市却走过不少地方了,而且做出不少成绩,挺厉害的,据说后台也很牛。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刘淑琴道:“老吴,不瞒你,我当初是走错路了。期初中纪委调查组过来的时候,我被刘大同找去谈了一次话,敲打了一番,他跟我强调什么大局观念,让我不要太过配合调查组工作。以至于我当初对林常委一直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一年来的观察我发现,这林常委倒是个做实事的人。我想,等下我是不是和他私下谈谈,把现如今这些情况都告诉他,请他帮帮我们度过难关。”
吴清华思忖片刻道:“你要知道,林安然和刘大同水火不容,你如果对林安然坦白,等于就是和刘大同作对,以我的经验,刘大同这人很记仇,将来会处处为难你。”
刘淑琴苦笑道:“算了,为难就为难吧。你觉得我现在这种情况,还怕别人为难我吗?”
吴清华不得不承认刘淑琴现如今就像一只被逼进了穷巷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而且也确实没比她现如今处境更糟糕的情况了。
车子到了石化厂,大门外已经为了一圈公安,要上访的工人们已经被堵在了电动门后面。
刘淑琴道:“咱们还是从侧门进去吧,现在我在这里出现,恐怕导致状况更加恶劣。”
吴清华想想也对,赶紧让司机往侧门开。
侧门是个小门,只有一个保安亭,这里也有几个公安,却没看到工人。
车子从这里开了进去,刚在办公楼前停住,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圈人,都是市里和开发区的领导。
刘淑琴看了一下,现在这里职务最高的就是林安然和市委常委常青、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曾春,其他还有开发区的各部门头头以及市里一些部门的负责人。
常青正和林安然聊着什么,看到刘淑琴的车到了,便指指这头的方向,林安然转过身,朝刘淑琴招了招手。
“刘总,过来吧,正等着你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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