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将王培海打发去下基层搞总结后,第二天忽然出了一件怪事。
省里下了一份紧急文件,对滨海市利达通号走私轻柴油一事下了结论,除了通报有关案情之外,还狠狠批评了滨海市政府的工作力度存在疏忽,白纸黑字点了马海文的名。
省里点名,市里自然就要做出反应。刘大同打电话请示了邬士林,得到的指示是,无论如何也要对马海文做出一些处理,即便是做做面上功夫,也是要的。
宁远不在滨海市,刘大同自然就得主持召开党委会议进行研究。最后决定给马海文一个处分,这处分倒也不重,是个党内警告处分。
但这事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安然原以为这次刘大同一方算是大获全胜,没料到临了事情还留了个小尾巴。
就连刘大同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看来,总觉得警告处分马海文是叶文高对宁远被告状一事作出的反应。堂堂省委书记嘛,脸都让人打了,也总得拿个台阶下。
马海文是具体分管滨海市打私工作的常务副市长,况且又是管工业的,石化厂出事,他确实也脱不了干系,具体责任不用负,领导责任是跑不掉的。
从常委会上下来,马海文就低着脑袋跟着刘大同进了办公室。一进门,马海文就开始抹眼泪。
利达通号一事尘埃落定,刘大同又全身而退,一颗悬起来的心总算彻底落了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马海文,刘大同劝道:“你看你,一个爷们,动不动就掉眼泪,像话吗?”边说边递了张纸巾过去。
马海文抽泣了几声,接过纸巾抹了抹眼泪,满肚子委屈说道:“刘市长,你说我冤不冤呐……打自当了这个副市长,我是呕心沥血,勤勤恳恳,忙前忙后的,没白天没黑夜地干,对市里是有贡献的……”
说到这,又夸张地抽了几下鼻子。
继续道:“你说,我这做牛做马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有疲劳啊。这石化厂走私,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干嘛只拿我开刀啊?呜呜……”
刘大同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眉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关得好好的,便又劝马海文道:“你心里的委屈,我是理解的。”
他站起来,走到水机旁,亲自给马海文泡了杯茶,回来放在他面前,又道:“可是省里的通报批评,市里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你是老同志了,又工作了这么多年,那头轻那头重,什么时候该抬头什么时候该低头,你应该明白。”
刘大同这么说道一番,马海文心里也十分清楚,处分是跑不掉的,但这个处分,也就是个形式。党内处分有五种,警告处分不过是最轻的一种而已。警告处分原则上不影响继续担任现任职务,只不过一年内不能提拔而已。
现如今刚换届一年不够,要提拔至少要届中才有机会,那时候警告处分的惩罚效力已经过去了,对自己前程也没有半分影响。
之所以哭,不过是一种要好处的方式,就像孩子向家长要糖,总得有个由头。马海文知道利达通一案里头牵扯着刘小建,现在却是自己背了黑锅,不哭一下,怎能让刘大同给自己嘴里塞上一颗糖果?
虽然现在滨海市领导职务里头没有合适自己的空缺,但是不代表将来没有,宁远的事情还没完,若真的查出了问题,组织上要处理宁远,那么自然就会产生空缺,那时候,刘大同还不得给点安慰奖自己?
“刘市长,您说的这些我都心里明白。”马海文一副想通了的样子,说:“为了我们是政府的形象,为了您,我马海文不怕挨处分。”
说到这,脸皮一皱,人又抽了几下鼻子,说:“可我就是觉得心里委屈,我就是想找人说说,您说,我不找您,我找谁去?”
这话里头既拍了刘大同的马屁,又刻意拉近了和刘大同之间的距离。
刘大同站起来,拍了拍马海文的肩膀,说:“遇事不要那么沉不住气,小小的委屈就当做是激励嘛。你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海文啊,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不要发任何牢骚,要拿出任劳任怨的姿态。现在滨海市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宁书记的事情现在非常复杂,人还在党校里回不来了。我打过电话给邬省长,听他的口气,宁远即便这次查不出什么事,他本人也不适合在滨海市继续工作下去了。到时候……”
他目光落在马海文脸上,说:“到时候我自然会做出一些公正的安排,弥补下你的委屈。”
马海文心中一喜,脸上表情马上轻松多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话锋一转,说道:“还有一件事,魏大山昨天来过我办公室一趟。他说目前金星集团的汽车零部件紧缺,造成了成品汽车出厂进度缓慢,许多订单恐怕要延误呢。”
刘大同听说是金星汽车集团的事情,马上显得十分关心,问:“蓝湾公司没给他们进口零部件吗?怎么会不够用?”
马海文说:“是这样的,上段时间不是被利达通号的案子闹的吗?工作组一来,人心惶惶,海关里头的干部也都不敢轻易审批事项,大家都在观望,等着事情结束再说,谁都怕这时候捅娄子,当出头鸟。”
刘大同不悦道:“这是支持我们地方的经济建设,怎么成了捅娄子当出头鸟了?对了,现在海关的新关长不是上任了吗?你去找找他,就同他说,金星汽车集团是我们滨海市的纳税大户,是全省的明星企业,又是全国有名的汽车制造企业,他们要多多配合,支持一下我们地方的工作嘛。”
马海文神色犹豫,支支吾吾道:“我去找那位新任的牟关长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他那个人很难打交道,我怕作用不大,他如果要公事公办,慢慢走程序审批,在原则上他们是没过错,可是企业就等不及了。”
刘大同道:“你放心,他海关还是在咱们地界上工作,不能不给我们面子,我就不信他们海关就没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地方政府支持的了?”
马海文笑道:“是是是,你这么说,我就懂怎么做了。”
刘大同斜着眼扫了扫马海文,忽然想起什么,竖起指头叮嘱道:“这事要办稳妥,不要耍小聪明,凡事要把握好一个度。”
马海文知道刘大同所指的是怕自己拿着他的指示乱办事,忙道:“刘市长您放心,还信不过我吗?”
刘大同低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这才道:“行吧,思想通了就马上工作去,不要让人以为你有什么情绪。”
林安然从市里回到开发区,一路上琢磨着马海文今天背的这个处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警告处分,其实作用并不大,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省委、省政府为什么下这份通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文件不是儿戏,况且是处分一个副厅干部,省里的领导当然会相互通过气。
可为什么邬士林又会同意这个决定?难道宁远的案子真的是存在问题,迟早要被免职。就像下象棋,牺牲一个卒子换对方一个炮。作为给叶文高面子上好看一些,所以故意退了一步,拿马海文来给叶文高当台阶下?
还没等他想通,车子已经回到了办公楼。刚下车,手机就响了起来,王勇邀请他去看看白沙岛建设的现场。
林安然只好又上了车,往白沙岛赶。自己要去省里,在去之前,还是先把白沙岛的事情安排下来,下一步让土地办的人同王勇去具体操作。
王勇的办事速度倒是挺快的,才没多久,这初步的工程草图就已经出来了。除了请林安然过来,王勇还联系了土地办的主任。
一行人在白沙岛对开海面的岸边看了一圈,又看了建桥的实地选址,最后还到白沙岛上转了一圈,看了看地质条件。
王勇越看越喜欢,大赞这里条件好,恨不得明天就把工程队开进现场。
林安然提醒他道:“具体怎么开工,是你的事,施工中遇到什么问题,多和土地办的熊主任沟通。最近旧城改造项目要展开了,我估计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盯着你这边的工程。”
他转身对熊主任说:“老熊,你要多看着点,配合下王总把工程如期完成好,一定要质量第一。”
回到岸上,王勇忽然把林安然拉到一边,说:“安然,幸好你提醒我不要去争那个旧城改造项目。”
之前王勇对旧改项目兴趣极大,今天忽然说这种话,林安然倒是有些惊讶,便问:“思想转变这么快了?你上次不还埋怨我没关照你吗啊?”
王勇嘿嘿一笑,说:“最近我听说邬家兴来了滨海,同刘小建一起形影不离,还去西营那边看了现场。他一来,这工程就算你想关照我都没门了。”
林安然之前听江建文提及过刘小建带人看现场一事,便问:“邬家兴?这人什么来头?”
王勇神秘道:“咱们南海省省长邬士林的亲侄子,这两年才发家的地产新贵,只要有他在,说明他对这里的工程有兴趣。”
林安然觉得王勇似乎对邬家兴十分了解,便问:“你同他打过交道?”
王勇点点头,说:“两年前,我家竞争一个高速路的工程,邬家兴就插过手。本来交通厅那边都准备开始公开招标了,邬家兴一来,事情就乱了,莫名其妙的都到了他手里,最后我家是花了这个数……”
他竖起指头,做了个七的手势,又道:“这才拿到手的。这小子,黑得很,就一个深水码头。我看这次旧改项目,他一来,事情准复杂起来。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他是省长的侄子,你没事可别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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