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树平最近很烦,口头禅使用的次数越来越多,进他办公室的下级不管有事没事,都要被他丢上一回。
所以,近期来除了避无可避的公务,县政府机关里的下属都极力避免到他办公室里请示工作。
从石角镇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恒海水产公司的王勇之后再也没光临过石角镇,占树平曾经几次邀请王勇出来“聚一聚,谈一谈”,都被王勇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拒绝了。
后来实在被占树平烦得不行,王勇直截了当地说:“占副县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村民那边太难搞,我是做生意的,谨慎、安定是我需要的东西,我可不想纠缠到你们的土地纠纷里去。咱们明说了吧,要我投资可以,只要村名代表答应和解,我二话不说,第二天资金就到位!如何?”
占树平被王勇说得哑口无言,王勇的话说得在理。政府和百姓之间的事情,商人不可能主动出来给政府擦屁股。
除非是被迫,可是自己手里实在没什么筹码来压迫恒海水产公司。虽然这家公司是在城关县里经营运作,不过这项工作是县里的重点,自己如果暗中使坏,恐怕会得罪彭爱国和钟跃民,彭爱国也就罢了,钟跃民何许人也?真知道是自己背后使横手,还能放过自己?
况且一直以来,钟跃民虽然表面上客客套套,实际上根本看不起自己,这一点占树平是有自知之明的。
彭爱国更不用说,从前自己和陈存善之间拉拉扯扯,他是知道的,如今虽然看在刘大同面上没动自己,可是也在暗中给自己塞冷板凳。
就如同这个海洋综合养殖项目,自己是常务副县长,居然不让自己主管,而是点名让林安然这个不是常委班子成员的副县长去主管。这看似合情合理的安排,实际上也是在架空自己。
前天去太平镇和青石坳岛走了一转,回来更是眼中鬼火冒。那边的虾塘和滩涂经过整理,已经开始投苗了。去到的时候,他上了鱼排和虾池看了一下,食料一放下去,海水里就汹涌一片,鱼虾都过来争食,长势甚是喜人。
一想到自己儿子手里的两千多亩地,占树平就头疼。这事拖不起,拖个一年半载,恐怕租金一项就够受。况且,如果各镇都开展了项目,而石角镇抱着这么好的资源却没开展,县里肯定要过问原因,镇里的干部恐怕也有意见。到时候,告状信还不是雪片一样飞到市里甚至省里?
虽说自己儿子是钻了空子拿下了这些虾塘和滩涂,就算打官司也不怵那些泥腿子,不过国内情形他占树平也是清楚的。有时候情大于法,尤其是在一些热点的问题上,为了平衡一下地方稳定,即便是于法不合,也要做出一些让步。
更何况现在得利的是自己的儿子,瓜田李下,闹大了影响上恐怕不会好。自己是刘大同保荐上来做副县长的,闹出了事,等于往刘大同抹屎。占树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大同发火,得罪了这个米饭班主,往后日子恐怕就没那么逍遥了。
他去找过林安然几回,本想将皮球踢给林安然,但是这姓林的娃娃县长,竟然是个太极高手,一口一个这土地滩涂纠纷是政法线的事情,自己不好插手。
逼急了,就要写报告给彭爱国和钟跃民,把事情提到县委层面上,组织联合工作组下去做工作。
这不是扯淡吗!?能让他这么搞?岂不是嫌事不够大吗?
占树平虽然粗俗,不过人却并不笨,知道其中利害。可是,他又不好对林安然发飙。
一来林安然确实已经帮过自己,只是自己这边没摆平村里的乡民们;二来林安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占树平早有所闻,此人手段之高明甚至连刘大同都忌讳三分。他和刘大同聊天时候曾经谈到过林安然,刘大同一句话就跟他说白了少招惹姓林的那个,你玩不过他!
想起当年开发区的卫国庆何等人物?最后居然栽在姓林的手里,恐怕刘大同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否则也不会和赵奎把他扔到城关县来,估计怕的就是在市区里控制不住,折腾出什么事来。
左右都不是个事儿,占树平着实失眠了好几天。这天,他又一次来到林安然的办公室里,想再和林安然谈谈。
“占副县长!请坐请坐!”林安然显得热情洋溢,主动站起来,招呼占树平:“这边坐,今天找我,有事?”
占树平坐进了沙发里,林安然在他对面坐落,笑吟吟为他倒上茶水。
“哟!眼睛咋那么红?昨晚没睡好?”林安然边倒茶边问。
占树平不说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也没放下杯子,端着茶杯长叹一声:“唉”
林安然又给他递上一根烟,说:“老占,我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注意身体啊,工作是忙,不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呐。”
见林安然叫自己“老占”,显然是以私人角度关心问候,占树平觉得十分安慰。
“林老弟,还不是为了石角镇的事情?”他摇摇头道:“这事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我也来同你聊过几次了……”
林安然正要开口打断他,告诉他这事自己真管不了,得提交县委、县政府班子去协调解决。
还没开口,占树平倒是把手一伸,拦住林安然:“老弟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又是老一套吗?提交到县委、县政府去解决。说实在的,我家永福虽然是正儿八经按照法律程序承租下那些地的,不过你也知道,事情不管黑白,闹大了就什么都说不清。我现在想问问你,当初我记得你提过,对村民做一些让步,他们就肯答应?”
林安然心想,你个老顽固也终于开窍了?还不是得来求我?
面上却装作十分为难,绞着双手道:“是这么说过,当天在石角镇,我和李老头谈的时候,试探过他,似乎这么做,他们可以松动一些。不过……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一个月了吧?现在他们村民怎么想,我可真不知道了。”
占树平烦恼得皱着眉,甩着手:“丢他个老母x,这帮泥腿子难道要得寸进尺?我可以让步,不过不能让太多,林老弟,你觉得我让一半行不行?”
林安然心中暗笑,摸着下巴装作思考一样,沉吟一阵才道:“老占,这事我不敢夸下海口,不过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可以试试去同村民谈谈。这年头,村民无非是为俩个钱,都穷怕了,有钱有分红有事做,他们估计不会逼得太绝。”
占树平一拍桌子,骂道:“那帮狗日的!我才不去和他们谈,一看到他们就觉得恶心!丢他老母x!什么村民,简直就是刁民!是强盗!”
林安然赶紧去关上虚掩的门,故作关心道:“老占,这话可不能大声说,让人听到了,影响形象呢。”
占树平肉疼道:“让一半就是一千亩地!我头疼得紧呢!发发牢骚怎样了!?丢他个老母x!林老弟,我不想见那帮泥腿子,你去跟他们谈,我不谈!我怕忍不住要打人!”
林安然赶紧道:“别别别,你好歹是个领导了,这事可不能这么做,我去谈就是。一千亩是吧?行,我去谈,不过我也没把握,如果村民提出更高的要求,咋办?”
占树平一愣,想想这么多天来走投无路,心里觉得憋屈,但是一想到事情胶着,也不是个事,心里早肉疼得出血,一咬牙道:“最多让一千三百亩,剩余的我一寸都不让了!丢他个老母x,这帮刁民!”
俩人谈完正事,又在办公室里寒暄了几句,林安然好言安慰,占树平虽然愤懑难平,但是胸中那口气也顺了些,让一千三百亩,自己还有八百亩,算下来收入也十分可观。
现在下苗,虽说是赶不上八月十五的第一轮销售旺季,但是赶上十一国庆的销售旺季还是可以的,总比这么不死不活拖下去,再拖下去,虾塘也始终只是一片荒地而已,没半点经济价值,还要白付租金给村里。
等占树平走了,林安然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拿起电话给李老头打了个电话。
“李老爷子,下午咱们见个面怎样?”
这一个月来,李老头子一直守着一个秘密,自己和林安然之间的秘密。林安然曾经告诉过他,从法律上讲,村民欠租,村委是有权收回集体用地的,但是考虑到当时是受到基金会影响和前任钱凡书记养殖项目的拖累,应该可以有斡旋的余地,不过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李老汉对林安然是信任的,这个林副县长在城关县是了不得的人物。李老汉认识的太平镇的人里,没谁不说这个林副县长是个一等一大好人,没谁不夸他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清官。
对于整天上访,李老汉也知道解决的希望不大,他虽然不懂法,不过欠债还钱的道理还是懂的。村民欠租在前,在某种意义上,村委将地回收另租他人也情有可原。
现在林安然打电话来,李老汉知道事情肯定有眉目了。
“林副县长,事情……解决啦?”
“让一千三百亩给你们几十户人分,行不行?”
“一千三百亩?”李老汉喜出望外,原本他只想过每户人能拿回几亩地就可以了,如今这么算,一人能拿回二十多亩地。
“行!当然行!其他的工作包在我身上,做不通,我老李就把脸皮割下来给你当鼓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