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安然和陈港生一众人就准备在村子里再转转,中午时分再回太平镇去。
没想到刚洗漱完,腰里的手机却响了。
林安然接通了一听,信号不好,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电话是郑重打过来的。
“林书记……听到没有?打你手机都打一天了!……出事了!”
林安然离开太平镇之前向党政办交待了自己的去向,说要下乡几天,吩咐杜文生有事就打自己手机。
如今郑重急急忙忙一大清早就打电话过来,显然事出紧急,否则会等自己回来再说。
“老郑,什么事这么急?”
郑重的声音断断续续,很难听清,说了半天,林安然才算听明白了一句话:“基金会追债组出事了,出人命了!”
昨天在水东村,林安然对基金会追债组的工作方法就产生过质疑,打算回去同朱得标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回去,就已经闹出事来。
没料到的是,事情来得竟然这么快,还闹出人命来了!
二话不说,林安然取消了在村子里继续调研的形成,带着一干人等急忙赶回太平镇。
到了镇上,已经是十点多了。
林安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马上让杜文生把郑重招来了解情况。
郑重脚步匆匆进了门,把门带上关好,神色凝重道:“林书记,追债组昨天在石头村抓基金会欠款户,结果闹出人命来了,今天一大早,县里已经让朱镇长去向县里解释了。”
事关人命,林安然心微微悬了起来,他给郑重倒了杯水,坐下来问道:“你把事情详细说一次。”
郑重喝了口水,才道:“镇里的基金会追债组,实际上是朱镇长让儿子朱勇召集了一帮社会闲散人员组成的,最近各个村子到处蹿,按照县里提供的名单追欠款。开始还挺好,后来还不上钱的就扣押值钱物品,再后来就发展到扣人,据说,县里、市里也是默认这种工作方式。没想到昨天下午,在石头村抓人的时候,遇见了个退伍兵,结果打了起来,追债组也伤了两个,不过最后仗着人多把那退伍兵给绑了起来,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没想到那个退伍兵身上有病,夜里就不行了,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
林安然大吃一惊,说:“谁让朱得标组织社会闲散人员搞追债的!?”
郑重摊摊手,无奈道:“追债工作是镇政府全权处理的,朱镇长是组长,具体也由他负责……所以……”
林安然道:“不是发了文,成立了追缴工作领导小组吗?其他成员呢?”他记得这个领导小组是由三位党委委员和几位副镇长组成的,按道理,清缴欠款的工作必须经过领导小组研究,之所以有领导小组,其作用也是监督。
郑重苦笑道:“林书记,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里的工作哪有市里规范,说是领导小组,实际上里面好几个都是朱镇长的人,其他的人又懒得管事,所有事务都让朱镇长自己揽住不放,别人也没办法不是?”
林安然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觉得异样烦躁。眼下修路、酒厂还有重拾钱凡养殖计划的事务接踵而来,自己已经是忙得脚后跟打腚了,原本想着这朱得标只要做好分内事便成了,没想到还闹出这档子事来。
好好的一个人,被绑起来打,这还有王法?看来昨天在水东村外听老羊头说的一番话,倒八成是真的,现在追债组就是到处抓人。即便欠钱抓人是县里或者市里同意的,但是打人呢?难道也是上级同意的!?
“现在追债组的人怎么处理了?”
郑重说:“被孟所扣了起来,在派出所。”
林安然道:“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
郑重说:“都是镇上有名的流氓,以前就横行霸道惯了。出事之后,那退伍兵的哥哥来过,要求镇里给个说法,我一问才知道是这些人在负责追债工作。后来我问了朱镇长,你猜他怎么说?”
林安然拧着眉头问:“怎么说的?”
“他说,就是这种人才有办事能力,说村里那些人就怕这类人,要完成追缴任务,就必须不拘小节,人尽其才……”
嘭
林安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好一个人尽其才!”
郑重摇头叹气道:“我也觉得他是在扯淡,其实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多拿点提成费?”
林安然忽然想起市里、县里的文件,追缴组清理基金会欠款,按照追回欠款总额的一定比例进行奖励。
心道,难怪朱得标别的事爱理不理,唯独这件事跑前跑后特别上心,原来说白了还是看中了那点提成金。
看来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在留在天平镇上工作了。自己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动作要实施,若让朱得标继续在这里担任镇长工作,恐怕工作受阻不说,还分分钟被这位脑袋里只长草不长脑的镇长给搅黄了。
“那个退伍兵是什么情况,你了解过没有?”
郑重见林安然提起这事,脸色更难看了,说:“林书记,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那个兵是立过二等功的,参加过两山轮战,负伤回来后上了军校,没想到命不好,在部队里才上了一年的学,就查出得了骨癌,治疗了半年,高位截肢之后学籍保留不了,退回原部队,熬了两年后他自己选择复员了。就是我们镇石头村的村民,这人我也听说过,是石头村近二十年来出的唯一一个军校大学生。”
“参加过两山轮战的?”林安然的心一下子收缩起来,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你马上去找何锦源,让他到我这里来,带上那个退伍兵的资料给我!”
郑重第一次看到林安然发这么大火,赶紧答应,出门去了。
林安然觉得胸口发闷,两山轮战,那段岁月历历在目,能参加两山轮战的都是各个集团军派出的精英侦察部队,这种人如果不是有病在身,别说几个小流氓,再多十个八个都不够塞牙缝。
没死在战场上,却回到家乡死在一帮小流氓手里,林安然觉得自己简直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些王八蛋,一个都不能饶!
何锦源很快到了,拿着一个黄色的宗卷,看到林安然铁青的脸,赶紧将宗卷递过去,嘴里不断解释:“林书记,这是那个退伍兵的档案。这事……都怪朱镇长,找的那帮乌合之众,办事给坏了……”
林安然忍不住怒道:“何委员,你是党委委员,又是清缴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怎么就没阻止朱镇长这么做呢?就算你不敢,也可以向我汇报!你这个党委委员要对我这个书记负责!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只管说,我可以找人代替你!”
何锦源深知林安然不好惹,也知道这人上下关系都十分硬,要真的盯上自己,恐怕这党委委员真的做不长了。何况这次的事还镇闹大了,朱得标请来的小流氓把一个立过功的功臣给打死了,恐怕这镇长也真的是当到头了,自己还是往林安然靠拢为好。
他连连道歉:“林书记,我工作有疏忽,我有错……”
林安然知道何锦源只是个监督不力的责任,也懒得再冲他发火。接过档案,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翻开慢慢看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士兵档案,上面写着那名死去的退伍兵的名字黄宏贵。
简历上写着是83年入伍,87年参加第13侦察大队到两山参加轮战,90年入某陆院就读武装侦察专业,同年参加院校军事比武获第二名,90年底,右腿被查出患有恶性骨肉瘤(骨癌),高位截肢治疗超过半年,被取消学籍,之后退回原部队。93年底,自愿复员回家。
然后嘉奖一栏密密麻麻写满了受奖经历,其中最高立二等功一次,其余有一次三等功,师、团、营嘉奖无数。
林安然越看心越冷,看完了,合上宗卷,脸色像铁一样冷硬:“老郑,和我走一趟派出所。”
走进派出所的门,林安然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孟华:“孟所,情况怎样?”
孟华指指羁留室道:“打人的都抓起来了,目前尚在取证,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人确实打了那名残疾的退伍兵,尸体我去看过了,有外伤,市里法医准备对其进行鉴定。如果是因伤致死,这几个人就是故意杀人罪……不过……”
林安然侧过头,目光冷森森看着孟华,把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孟华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不过,死者黄宏贵生前就患有骨癌,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初步判断是死于器官衰竭……”
林安然走到羁留室,看着里面关着的几个小流氓,有个别居然就是当晚在大排档里和自己冲突过的。
“查,一定要查个清楚,不能让黄宏贵死得不明不白!”
扔下这句话,林安然转身出门走了。
孟华在他身后暗自嘀咕,恐怕这次镇里又要地震了,这姓林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火,朱得标恐怕要倒霉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明智选择,早早就靠拢了林安然,而且在采取强硬手段追缴欠款这事上,孟华早就留了个心眼,朱得标多次让自己派治安员或者民警跟随一起去追债,他都没同意,以案子多工作忙推辞了。
否则,今天倒霉的恐怕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