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儿听见林安然问起自己爷爷为何不打渔的话题,一双大眼睛巴眨着,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自己的林大哥。
小姑娘最后还是没忍住:“林大哥,我爷爷发誓再也不出海打渔了。”
唐延年见月儿提起自己不再打渔的事,便喝到:“丫头,回房里去!”
唐月儿委屈地吐了吐舌头,起身回房间里去了。
林安然见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于是说道:“唐大爷,我有个想法,想请您帮忙答应一下。”
唐延年忽然意识到,林安然估计听说了一些什么,想起他刚才和苏进才聊得火热,弄不好这苏支书已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这位镇委书记。
“其他好说,要我到镇上去养鱼,别提。”
林安然虽然是有心思想让唐延年出山,不过目前重拾钱凡的计划不过是一个构想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尚未到时机,于是笑道:“唐大爷,我想你是误会了。”
唐延年抬起头,说:“我误会了?那你要我答应什么?”
林安然说:“我想让你答应我,让月儿去读书。”
唐延年沉默了,低头继续鼓捣渔网,久久没说话。
林安然道:“如果是经济问题,我可以解决。月儿这丫头我很喜欢,不满您说,我在家里是独子,你如果不嫌弃,我就当月儿是自己妹妹看待。我想让月儿到县城高中去上学,她才刚刚初中毕业,现在开学时间不长,我找人可以插班进去。学费、住宿费我来付,每个礼拜我让司机到县城接她回来,送到码头让她坐船回来陪你。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唐延年彻底停下手里的活计,似乎脑子里在激烈斗争着什么。
许久,他才开口了:“林书记,你是月儿的救命恩人,本来,我感谢都来不及。月儿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其实我不是没想过出去养鱼或者打渔,一来我年纪大了,二来我有些往事一直就是心里的痛,所以我才不愿意重操旧业……”
林安然道:“唐大爷,你这哪的话,我只是觉得月儿不读书挺可惜。她到高中去读书,将来弄不好还能考上大学,如果考上了,我负责到底。”
唐延年听说“大学”二字,眼睛马上闪过一丝亮光。
“行!”他点头答应道:“只是……太麻烦你了……”
林安然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世上那么多读不起书的,你让我都帮我也没那个本事。不过我和月儿真的挺有缘分,所以我冒昧和你这么一说。你放心,她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唐延年定定看着林安然,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临了,说道:“林书记,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打渔?为什么帮人养鱼自己又从来不养?”
林安然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如果唐大爷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
唐延年放下手里的渔具,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似乎在回忆着往事。良久之后,才缓缓道:“其实你们都搞错了,我不懂养殖技术。”
林安然和陈港生齐齐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十分意外。传言可不是这么说的,按照余嘉雯和苏进才所言,唐延年应该是养殖高手才对。
唐延年看着两人惊讶的表情,笑道:“你们一定是听别人说,我养鱼养虾很在行是吧?”
林安然机械地点点头,承认这是个事实。
唐延年道:“其实,养鱼大家多少都懂一些,只是精与不精的问题。你像从前太平镇那边一下子搞了那么多围堰、虾池和鱼排,当时市里也派了水产专科学院的技术员过来指导,但是第一年就失败了。”
水产专科学院是滨海市一家专门培养海洋养殖人才的大学,在南海省也小有名气,那里派出的技术员竟然在这里遭遇滑铁卢,原因何在?在钱凡的日志本里,也提过派过几名技术员到这边,不过没有详细记录为什么派了人却没能阻止养殖计划失败的原因。
唐延年站起来,对林安然说:“林书记,你随我来看。”
林安然和陈港生跟在他身后出了院门。唐家在马鞍山脚下,地势相对村里其他房子地势高,从院门的大树下望出去,远远可以看到海上的星星渔火。
月光皎洁,繁星错落,望出去,也不知道哪是海,哪是天,海天一色,都分不出发光的是渔火还是星星。
陈港生赞道:“这里的景色真漂亮!美不胜收啊!”
唐延年指着远处一个有亮光的小岛,说:“那里就是分界岛,林书记,你知道为什么叫分界岛吗?”
林安然对这里的地理位置还真的不熟悉,便道:“那就得请教唐大爷你了。”
唐延年说:“太平镇境内的青年运河,实际上不是纯粹人工挖出来的。在建国后,只不过是深挖了一次,原来在青年运河的河址上本来就有一条老河,只不过后来干了而已。河水从太平镇入海,是咸淡水交界的地方,白天你只要仔细看,能看出海里有一条黄蓝色的分界线,黄色那边是淡水,蓝色那边是海水。分界岛正对着这条分界线,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
林安然连连点头,心里却琢磨着,唐延年不会单纯是给自己上地理知识课,恐怕后面有别的原因。他选择不做声,只是点头。
唐延年又道:“太平镇的海岸线,水质是滨海市所有地方里面最好的,但又是最特殊、最难以琢磨的。这条分界线很奇怪,有时候会随着潮汐、天气等等原因移动,从而影响附近一带的海水水质。我不是说它会导致水质变坏,而是会让水质发生变化。水质一变,对养殖业的影响就很大,当年从水专来的技术员,防病治病技术倒可以,可是要说对这里水质的掌握,却一点都不清楚这里水质的特殊性。他们来了一年,只顾着防病,却没留意天气和水质的影响,结果这鱼虾碰到潮汐和天气的变化,就死光光喽。”
林安然恍然大悟,便问:“我猜,唐大爷你是对此处的水质掌握和潮汐、天气变化有着准确的把握,对吗?”
唐延年有些得意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而且从小就对这里的特殊环境有着很浓厚的兴趣,所以从小就琢磨着这条分界线对水质有什么样的影响,不瞒你说,我到分界线那里勺一捧海水,尝一下就知道这盐度多了还是少了,稀了还是浓了;看一眼天色,闻一闻海水,我就知道明天天气是啥样。天气预报都没我准!”
林安然忽然意识到,青石坳岛上搞养殖的三户人家,弄不好就是来请教唐延年这些情况来了,而不是请教养殖的技术。养殖技术大家都会一些,重要的是没谁像唐延年那样对此处的水温、水质、潮汐、天气掌握得如此清楚。
他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唐大爷,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自己养鱼养虾,这不是更赚钱吗?”
唐延年闻言,脸色忽然就变了,幸好是夜晚,也不至于太过明显。
他哼了一声,说:“赚钱?赚钱有用吗?当年我不是没养过。市里第一次投资失败后,有人找到了我,让我去太平镇协助养鱼虾,结果……我去了半年,本来是满怀干劲的,一心都扑在上面了,没想到却忘了家庭才是最根本的……”
说到这里,唐延年沉默不语,眼角泛出泪光,再也说不下去了。
唐月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跟出了院门站在院墙下静静听着,听见爷爷提及当年的事情,再也忍不住了,大眼睛里泪水汪汪,扑到爷爷怀里就放声哭了起来。
唐延年慈爱地抚摸着月儿的头发,久久才道:“枉我一辈子研究这片海,却忘了给自己亲人指路,以往村里的人出海都问问我天气如何,自从我去了太平镇……我儿子那次出海,如果我在岛上,就不会让他们出去了……”
林安然知道这是他在说自己儿子和儿媳出海遭遇风暴翻船一事,心想,估计这就是唐延年为何后来回到岛上,再也不肯出岛搞养殖的重要原因了。
唐延年说:“我不出海打渔,是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也死在海上,谁来照顾我孙女?我不搞养殖,是因为我实在无法再面对这些事,若不是为了搞个鸟养殖,我儿子和儿媳也不会落这么个下场。”
林安然安慰他道:“如果将来我搞养殖,我就在这岛上搞,其实不必一定要出岛。”
他只是个初级构想,尚未将旁支细末理顺,所以不想多提,转移了话头道:“月儿,林大哥送你到县城读书,你去不去?”
月儿听了十分高兴:“真的!?”
林安然笑道:“林大哥骗过你吗?”
唐月儿抬头看了看自己爷爷。唐延年抚摸着她的秀发,慈祥道:“难得你林大哥一片心意,你们俩也是确实有缘,就去读书吧,爷爷供不起你,你林大哥供你读书,将来要记住了。”
他抬起头,眼睛在夜光下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亮,说道:“林书记,我希望你是个好官,能帮咱们岛上的人脱贫致富。上个月我去了一次市区,两个世界呐……如果你有办法或者有想法,用得上我这个老头子,就尽管说吧。就当是还你对月儿的救命之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