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村里不愿闹上县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无人可以写讼状,去镇上找人代笔还得给好几十个铜板的润笔费,这对普通的庄户农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江丰年又道:“报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除了讼状之外,咱们还得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官差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有钱倒还好,没钱的话,人家压根就不会搭理咱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咱们要是拿着讼状求上门,说不定大门都还没进去,就被人给打出来了,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们就在村里自己把事情给解决了。”
顾斐问:“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孙二刚犯的可不是小事,是杀人的大事,总不能抽几下就把人给放了吧?”
若换做是别人问这种话,江丰年大概是不会理会的,可问话的是顾斐,他是村里唯一的举人,以后村里有不少事情还得求着他帮忙,江丰年自然是不敢小看他的,便耐心地解释道。
“在来之前,我已经跟里正和族老们简单商量了下,我们打算先把孙二刚带去祠堂,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杀人的过程审理清楚,然后再给孙二刚抽几十鞭子。要是他那时候还没死,咱们再去把杨树村的村长叫来,让对方看看该怎么处置孙二刚。”
他们这么做倒也不能说做错了,毕竟孙二刚不是他们云山村的人,不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怎么也得跟杨树村商量一下才行,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顾斐道:“若是孙二刚被你们打死了,那你们就是草菅人命,杨树村的村长以及孙家人知道后,说不定会借此闹上府衙,到时候咱们就算有理也会变成没理。若是孙二刚没被打死,被杨树村的村长带走了,那么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叔公,无论你们怎么做,咱们村子最后都落不得好。”
听他这么一说,江丰年先是愣了下,随即皱起眉毛。
“那孙二刚杀了人,他们家人还有脸闹上衙门?!”
顾斐平静道:“孙二刚是杀了人,可按照朝廷律法,杀人者理应交给官府处置。你们却私设刑罚,且还闹出了人命,那就是你们越俎代庖、草菅人命。落在县太爷耳朵里,只会觉得你们这些人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了,到那时候,咱们整个村子都得倒大霉。”
江丰年顺着他的话一想,顿时就冷汗直冒。
是啊!他们自己个都能杀人办案了,那还要官府做什么?
这事儿弄不好那就是藐视朝廷藐视律法的大罪啊!
看着村长越来越难看的表情,顾斐继续循循善诱。
“以前县太爷不管村里的事,不是因为他不想管,而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这么多年来,各个村子无论出什么事,都是自己内部解决,隐隐造成了一种大家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的错觉。叔公,如果你是县太爷,下辖的村子都各自抱成一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会是个什么感觉?你是愿意继续装聋作哑当个傻子被人供着?还是耐着性子寻找机会,等有了机会再一刀把这些不听话的村民全给解决了?”
江丰年听得背后一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干巴巴地说道:“不、不至于吧?咱们这么多人,他总不能把我们都给杀了吧?”
顾斐道:“当然不会全杀了,但他肯定会从中揪出几个出头鸟,来一招杀鸡儆猴。叔公,您应该不希望咱们村子成为那个出头鸟吧?”
江丰年当然不想!
他们好好一个村子,才不要因为孙二刚,就成了那只倒霉的出头鸟!
在顾斐说话的时候,江微微全程都安静听着,没有吭声。
说实话,她都有些佩服顾斐了。
这男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的却极为长远。
江丰年显然是被顾斐的话给说动了。
以前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村里人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所以大家都没人提出改变,一直都遵循着前人留下的规矩。
村民们出了事就关起门来在家里解决,家里解决不了的,就去找族老,族老解决不了的,就去找村长,村长不行的话,还有里正。
反正事情不能出村,怎么都得在村里解决,不会闹上官府。
可顾斐刚才那番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得江丰年透心凉。
他甚至都有些后怕。
如果顾斐没有提醒他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可能已经犯下大错,到时候孙二刚一死,他们村子就得顶上私设刑罚的罪名。且不说名声不好听,只怕他这个村长的位置,就要坐到头了。
江丰年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嘴里忙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真的要报官吗?”
顾斐道:“孙二刚就是个烫手山芋,咱们无论怎么处置他,都落不到个好,何不如把他丢给县衙?到时候无论县衙怎么处置孙二刚,杨树村村长和孙家人都找不到借口来找咱们的麻烦,咱们自己省了事,还能顺带在县太爷面前混个老实听话的好印象,何乐而不为?”
江丰年一想也是,自己干嘛非要上赶着去做坏人?直接把人往县衙一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将来孙二刚要是死了还是咋地,那也是县衙的事,杨树村村长和孙家人要记恨的话,就去记恨县太爷啊!不过料他们也没胆子去找县太爷报仇。
江丰年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随后他又有点担忧:“咱们怎么把孙二刚送去县衙呢?县衙里的人不好打交道啊,咱们就这么直愣愣地找上门,万一人家不理咱们咋办?”
顾斐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就成了,我家有驴车,等下我们用驴车把孙二刚送去县衙。我跟县衙的师爷有几分交情,回头请他帮忙递个讼状,此案牵扯到人命,想必县太爷不会不理的。”
江丰年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最后那点担忧也没了,笑着说道:“咱们村幸好有你这么个举人啊,要不是有你在,咱们这些乡下泥腿子,怕是连县衙大门都摸不着。”
“叔公谬赞了,我也是云山村的人,理应为村子着想。”
江丰年不住地说好,对顾斐这个年轻有为的后生,也是越发欣赏和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