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内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江凡指节轻叩着斑驳的木质桌面。
对面裹成木乃伊的刘工正歪在长条椅上,医用纱布从额头缠到脖颈,却在肋下露出半截油光发亮的绸缎衬衣。
消毒水味里混着股隔夜酒气,江凡眯眼盯着对方,他能确定,踢的那一脚,最多会踹断几根肋骨,绝对不至于连脑袋都伤了。
当然,骨折是最坏的情况。
刘工身上的肥肉可不少,也不至于那么不耐打。
这摆明就是装的。
同志,我需要打个电话。";江凡忽然转向民警,年轻民警喉结滚动两下,点了点头,递来座机时老旧听筒上还沾着汗渍。
……
派出所接警厅的磨砂玻璃窗透进昏黄天光,李好蹲在暖气片旁的地砖上,军绿色棉袄蹭满墙灰。
他掐灭第三个烟头,火星在磨出毛边的布鞋底碾出焦痕。
地上丢了一堆烟头。
他面前还围着一群人,就像是街溜子一般,蹲在一处角落,吵吵嚷嚷的,吵得柜台上报案和接待的人都不禁皱起眉头。
李好朝水泥地上啐了口痰,“你们说说,这次能不能直接扳倒姓江的,否则他一天在那,我们就没好日子过。”
“我觉得悬,你们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人,王副部长给他撑腰,那台什么新纺织机器也是他一个人造出来的,就算是蹲了监狱,回来照样是所长。”
“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必须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把他给踩到脚下,否则他学聪明了,下次肯定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老二说得对,你们出出主意啊!”
群人纷纷献计的时候,不时还有研究所同僚进出,瞧见几人,便幸灾乐祸地过来询问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
李好一拍大腿:“有了,上次听小五说,姓江的不是王副部长给他下军令状,必须尽快弄好纺织城的事儿吗?我们可以……”
话说一半,他瞥见调解室内走出来的江凡。
李好慌忙用肘子捅身边打盹的孙小五。墙角七八个蹲着的人影顿时矮了半截,像群被惊动的耗子。
江凡一出门,就见到蹲在大厅那些熟面孔。
仗着超凡的听力,他在屋里早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些人的“馊主意”。
无非就是打小报告,诬陷之类的事情。
连瞧他们一眼都没有,江凡随在民警身后,到了前台签了个字。
老民警摘下眼镜擦拭,“江同志,你可以走了,有后续的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在这一两个月,你最好别离开四九城。”
江凡前脚刚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调解室突然爆出桌椅翻倒的巨响。";他娘的!";刘工裹着纱布冲出来,绑带散落处露出完好无损的油亮头皮:“凭什么?他把老子打成这样,还能保释出去,你们不处理他,我就上报,我就不信整个四九城没人能处理这个家伙……”
刘工挣扎着闯了出来,浑身缠满绷带,但行动却十分敏捷。
连身边想要搀扶他的民警,险些都被他给推倒了。
两个民警架着他胳膊,刘工皮鞋在磨光的水磨石地上打滑的声音很是刺耳,将近盖过了民警的解释声:“同志,案子是按照正常程序处理的,如果有疑问,我们这边有专人……”
刘工不想听解释,还是一个劲地嚷嚷:“你们少蒙我,以为我也是随便拿捏的软柿子?那就等着瞧,今天你们不处理他,我就……我就找人去。”
“同志,你这样破坏秩序,我们是有权对你的行为做出限制的。”
“瘦猴,过来扶我一下,我们去上级举报,去市局!去革委会!”刘工挥舞着肥硕手臂。
李好他们也是愣住了。
这被抓进来,不说蹲个十天半月吧!至少也要关个几天时间。
从江凡进派出所算起,过去好像还没有一个钟头吧!这样就可以走了。
孙小五第一个过去搀扶刘工:“老大,怎么回事?那家伙怎么就走了呢?”
刘工恢复刚才的一瘸一拐模样,冷着声音道:“别管,我们去东城区分局报警,我就不信了,姓江的打完人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根本不知道江凡刚才那一通电话打给了谁。
唯一清楚的,就是另外一头多半也是领导之类的,很快就帮江凡把事情盖过去了。
……
江凡这边,他第一时间回了纺织研究所。
意料之中的场景再次出现。
纺织研究所的铸铁大门在暮色中吱呀作响。江凡推开研究所门时,里面的人懒懒散散的,别说考试了,一个个全聚集在一块,聊天吹牛。
二十多号人围着取暖炉,搪瓷缸里的高沫茶泼湿了桌上考卷。
甚至有人都搞了些吃喝,在那里安逸地享受起来。
直到看见他以后,这群人才稍稍收敛,又开始翻找起自己的卷子,装模作样写了起来。
真当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的……江凡也不想多费口舌,瞥了一眼时间,回自己位置坐下。
等时间一到,他保持着沉默,收走所有卷子,也不听李卫国的解释。
江凡径直走向仓库找到一台蒙尘的飞人牌缝纫机,生锈的踏板在他军靴下发出呻吟。
来到前院空地,三百斤的铸铁机身在水泥地面刮出火星,围观人群齐齐后退半步。
徒手搬动几百斤重的机器,确实也震慑住了本来嘻嘻哈哈的众人。
作为一个研究和改进纺织机械的专业人才,如果就连老式纺织机的结构和出问题的解决方法都不清楚,那就铁定是废物了。
江凡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团队内,有这种蛀虫鱼目混珠。
随即,他便让人开始抽签得出测试顺序。
抽签筒里竹签碰撞声如催命符。当第七根签子被哆哆嗦嗦抽出时,窗外忽然传来单车急刹的动静。
刘工跨门而入,身后跟着那群狗腿子。
车间内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那些还未测试完成的员工,纷纷投以期待的目光,想来是希望着刘工重复下午操作,把江凡给带走,好让他们解放。
不过事实并没有顺从他们的医院。
江凡瞧刘工等人阴沉的脸色,特别是刘工,身上的纱布也拆了,多半是下午直至到现在,去报案屡屡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