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了,姒这样说服着自己。
她故作轻松的微笑着,笑纹浅浅,“你我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决定和结局了么?”
“你又何必道歉呢,元清。”
元清却愣了愣,“你今天,怎么不喊我兄长了?”
姒轻轻低头,转着手腕上的银镯:今日特殊。唯有今日,她不想喊他为“兄长”,唯有今日,她不愿意做他的妹妹。
她没回答,他却似乎懂了,也慢慢低下了头。
桃花瓣飘落,有一片就落在了他黑亮的长发里。
他还不及弱冠,因此头发半披半束,穿了一身并不奢华的衣袍,整个人像是雪地里静静伫立的松,皑皑白雪覆其枝叶,安心宁静拂面而至。
姒忽然冲动,有些不管不顾的伸出手,纤指轻轻将他发间的花瓣,捻了下来。
元清愣了,伸手捂着发丝,怔怔看她指尖的花瓣。
她知道,没有以后了。这便是最后一遭的放纵了。
她忽而释然,生出了从也没有的勇气,赤裸大胆的捏着那片花瓣,当着他的面,轻轻放到了嘴里,湿润的舌尖微卷,慢慢含住了。
没说一个字。
一直在旁观的谢小星,却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幸亏她现在只是个玉凤,不然她的红温将无处躲藏!
情感上再是傻子,她都看出这俩人不对劲了。
她结结巴巴的转向范大爷,“统子哥……你觉不觉得有点热?”
范大爷不声不响,仿佛是一块死玉。良久,他却忽而说:
“桂花。”
?
却又立马改口了,“不,没什么。”
谢小星强打精神,趁着那俩人面红耳赤,对视不语。她抓紧转移气氛,与他商量,“统子哥你说咋整啊,眼瞅着孟婆就要进宫了,咱俩能干点啥?”
“有啥办法能阻止一切,让他俩在一起,咱好抓紧完活出去?”
范大爷狐狸哼笑一声,懒懒的,“没办法,只能看。”
“而且不出意外,没过多久,咱俩就开不了孟婆的视角了。”
谢小星:?
范大爷啧了一声,似是嫌弃她笨,“咱俩,一块玉,都在元清身上,上哪去开孟婆的视角?”
谢小星急了,于是玉也急了,玉想亲自跳到姒的身上,开挂跟她走!
不过幸亏,系统并没有放弃他们。
不知道默默对视了多久,元清终于咳嗽一声,先错开了视线,低声道,“对不起。”
他似乎除了这个,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了,但又不得不说。
他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阿姝,你想要什么?在你走之前,都可以提,不论什么,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姒很认真的想了想,目光下移,落到了他佩戴的玉玦上。
那块玉玦是元清母亲的遗物,于他弥足珍贵。
她说,“你把玉玦,赠与我吧。”
元清愣了愣,很是轻柔的摩挲着玉玦,却还是将它解下来,递给了她。
谢小星刚舒了口气,没想到姒的玉手轻掰,啪的一声,居然将那块玉玦,掰成了两半。
谢小星一声脏话脱口而出,整个人,阿不,玉,霎时都懵了!
这块玉玦,其实是个阴阳扣结构,猪龙为阳,胖凤为阴,匠人巧夺天工,两祥瑞的尾巴像是隼桙,嵌合在一起。
此时阴阳分开,凤欲高飞,龙欲翔舞。
它俩,竟是脱开了彼此的羁绊,都获得了自由。
但问题是,你俩分离也就罢了,把我俩分开算是啥事。本来玉生已经够艰难了,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们?
谢小星还在那呜呜嗷嗷的,死扒着范大爷不肯分别,姒却已经割了一缕秀发下来,仔细缠在那半个猪龙上,慢慢递回给元清。
春风一忽儿大了起来,吹得露水溅在人的脸上。
像是离别的眼泪。
后来,一顶玄车,十里送嫁,褒姒一身玄衣,浩浩荡荡的往王庭出发。
褒元清送至国境,不敢越界,目送她的车马,一里一里,一亭一亭的走远。
而倒霉的谢小星和范大爷,也被逼分开了。
褒姒入宫后的生活,八字以概之:无限宠爱,极尽恩荣。
她入宫的第二日,褒国公——当朝大夫褒珦,就被放出牢狱,官复原职。
第五日,加官进爵,连升两级。
第七日,大夫褒珦以年迈昏聩为由,乞求卸任职务,告老归田,复归褒国属地,天子允。
第十日,褒珦归国途中突发暴病,殁。棺椁归故里,褒国举国哀悼。
第三十日,褒珦长子褒洪德世袭封侯,进王庭朝天子。
元清一身侯爵官衣,在庭外跪请圣安,等了整整一日。
幽王万分宠幸褒姒,与其连续悦了数日的歌舞,早已不早朝半月有余。元清没有见到天子一面,只得匆匆拜别回了属地。
他却不知,他离开王庭的那日,褒姒站在城上,巴巴的望了他一路。
他已束发戴冠,像是人臣的样子。她也满身玉翠,像是宠妃的样子。
只不过她和他的腰间,都佩着半个玉玦,底下垂着一缕黑色的穗子,随着风,轻轻的摆舞。
褒姒越发盛宠独宠,一时风头无二。
整个周庭,竟无法有一人,能与她分摊宠幸。
但幽王却发现,褒姒极其不爱笑。
他赐下千金、赏赐宫殿、甚至不顾群臣反对,整日乐舞骑射的逗她开心,她都只是淡淡的,她不爱笑。
她冷极的样子已经尽美了,如冰山女神,凛然孤傲。周王就更想见她笑时的样子了。
他穷奢极欲,极尽能事,却都不曾得偿所愿。
终于有一日,大臣虢石父献上一计:从国都到边镇要塞,沿途修筑了无数的烽火台,用以防备犬戎侵扰,并与各诸侯国互通消息,方便勤王。
国都镐京附近,有一山风景秀丽宜人,名曰骊山。在骊山一带,共修有烽火台20余座。不若在骊山烽火台上,点燃烽火,戏耍诸侯前来勤王救驾,他们便可以在烽火台上,欣赏诸侯的狼狈之相!
幽王一听,拍案叫绝。
天子銮驾兴师动众,极尽奢靡,沿途歌舞宴饮不休,迤逦着来到了骊山。继而,天子与褒姒坐在骊山的临时銮帐内,下令一连点燃了骊山20余座烽火台!
观望到烽火台狼烟后,镐京周边褒、秦、密、丰、西虢、郑等诸侯国,马不停蹄的整饬军队,前来勤王。
不仅如此,这几个国也分别燃起狼烟,不断向其他更远的诸侯国释放信号,共约勤王!
一时之间,周朝的国土上,狼烟遍地,人心惶惶。
原本足足三天的路程,首批勤王诸侯衣不解带、日夜兼程,硬生生一日有余,就披风裹尘,气势腾腾的杀到了骊山烽火台之下!
当首批勤王诸侯,茫然的看着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的骊山,和烽火台上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天子和诸臣,他们猛觉被戏耍,出离的怒了。
而谢小星,自来王都后,第一次与范大爷,联系上了!
同时,她也看到了混杂在诸侯兵卒和行军大纛中的褒元清。
他银甲披身,头盔上银白的穗子随风飘扬。眼角有风尘,脸上有土灰,静雅的脸上却全然没有愤怒,而是充满了忧心、放心,却伤心的复杂神色。
风尘仆仆不掩其容,一双略显阴郁的眸子静静仰着,于万千人之中,精准的锁定了她。
褒姒也锁定了他,自此,眼中再无其他。
谢小星蓦地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段话: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以何贺你?
以眼泪、以微笑、以沉默。
于是,褒姒就不受控制的,含着泪光,轻轻的缓笑起来。
为博卿一笑,烽火、戏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