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珠跟白老板说好大概走出方圆斋,没走出多远就意外撞上了赵大娘。
赵大娘背上背着肚子滚圆的背篼,大丫和二丫跟栽地萝卜似的被放在背篼里,小手乖乖扶着背篼边缘站着。
赵旺人小小的,但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样子,双手努力抓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了几棵聊胜于无的野菜。
赵大娘一手牵着赵旺,一手拎着个装满野菜的篮子,走得过于艰难,甚至都没看到谢锦珠。
谢锦珠上次与她商量失败后,谢二伯和二伯娘又前后往赵家跑了好几次。
甚至连谢老太都出动了。
但谁都说服不了赵大娘。
她坚持不肯把三个孩子送到谢家照顾。
谢二伯他们不得已作罢,只能是换着各种由头和花样往赵家送粮食送肉。
因为送银子人家根本不收。
但眼前的人跟其余人预想中的狼狈哀苦毫不相干。
三个孩子的衣裳简单但很干净,两个姑娘的头发扎得很整齐,小手和小脸也擦洗得干干净净。
哪怕是在困于生计,父亲残瘫在床,母亲不知去向的日子里,他们也被照顾得很好。
赵大娘看到谢锦珠也有些意外:“是锦珠啊。”
谢锦珠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她手上几乎被压垮的篮子:“大娘给我吧。”
“这是准备拿去卖的?”
赵大娘也不矫情,痛快地把篮子递给谢锦珠,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拉着赵旺点头笑了:“是啊。”
“正好春发城外荒地里的野菜长得好,这玩意儿跟地里种的白菜青菜不一样,吃的就是个时兴的鲜嫩,掐尖儿的嫩芽可卖到五文钱一斤呢!”
换作从前她也愿意买些野菜尝尝鲜。
现在找准了时机掐来卖,竟也是个活路!
只是野菜挖回来的时候全是泥巴,要拿回去洗干净才能送到饭馆。
赵大娘带着三个孩子不敢往河边去,只能是多辛苦一道,把野菜连着泥巴一起带回家洗。
赵大娘领着谢锦珠回到了如今的赵家,里外进出连着说了几声谢谢,又赶紧进屋拿了个东西出来。
“今天遇上你正好了,免得我还要抽空去找你。”
“我之前问你借了八十两银子,这里是六十两,你点点对不对数。”
谢锦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狭窄的小屋,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轻声说:“大娘真的把之前的房子卖了?”
从前的赵家小院虽是不大,但三房带一小院,夹在县城的高矮房屋中也不突兀。
现在的这个屋子虽说也能住人,但……
“不卖哪儿来的招儿?”
赵大娘满是皱纹的眼角晕出一抹笑,自嘲道:“我年纪大了,能来钱的法子就那么几个,当然是要选个更快的法子。”
卖房子得来的银子分成了几部分。
大头全都用来补赵春生两口子留下的窟窿,再留出给赵春生抓药的银子,花了一点点租了一间屋子,剩下的就都在这儿了。
赵大娘说:“我还欠你二十两,这银子过些时日我尽快筹了还你。”
“但就是没这次快,你不急用的话就再多容我些时日,我肯定会还你的。”
谢锦珠只觉得手中的银子烫手,刚张了张嘴,就听到了屋里传出的叫骂声,眉心不留痕迹地皱起。
赵春生的腿是不能好了,但嘴没废。
听着骂声中气十足,到底是从鬼门关晃悠回来了。
三个孩子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赵大娘不以为意地摆手:“甭搭理他,大约是失心疯了,嘴里总蹦不出什么中听的。”
赵春生想骂就随他去。
反正现在谁也没空顾得上他。
谢锦珠哑然失笑:“大娘豁达。”
“我不懂你们读过书的人说的豁达是什么。”
赵大娘耿直道:“我只知道这三个孩子只能指望我了,谁想作死都行,我不能死。”
她要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把孙子和孙女儿拉扯大,活着看他们成家立业,看他们福寿满堂。
谢锦珠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的话没说得出口,默默把手中的银子收好,站起来说:“最近这段时间的野菜生得好,大娘也算是找对了路子。”
“只是野菜是短生齐发的东西,从鲜嫩到塞牙也最多个把月,这路子走不长久。”
卖野菜绝对养不活三个孩子。
赵大娘往木盆里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
没有野菜可卖的时候,她会另外再想法子。
谢锦珠笑着摸了摸二丫的脑袋:“那大娘找生计的时候,要不要往三洋村看看?”
不等赵大娘拒绝,谢锦珠就说:“村里在烧瓷,处处都在缺人手。”
“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在往三洋村奔,大娘去了也是做同样的活儿,领同样的工钱。”
但是在三洋村的话,赵旺他们可以留在谢家,不会成为她不得不一直带着的负担。
赵大娘沉默着抿紧了唇。
谢锦珠又雨露均沾地点了点赵旺的眉心,以及大丫的小辫子,笑道:“村里还办了个小学堂,不收束修。”
“赵旺马上快五岁了,正是开蒙的好年纪,大娘就算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的前程多考虑。”
“改天有时间的话,大娘不如去看看再做决定。”
赵大娘深深地看了谢锦珠一眼,含糊不清地说:“嗯,谢谢。”
谢锦珠已经仁至义尽,再多的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谢锦珠点点头跟祖孙几人道别,准备回去时走在路上兀自失神,完全没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正在朝着自己飞速冲来!
“啊!”
“躲开!快躲开!”
“这马不受控了!快闪开!”
谢锦珠听到动静猛然回头,在马蹄飞起踩到自己头上的瞬间,凭借本能朝着边上飞速一滚!
稀里哗啦!
谢锦珠不管不顾,一头撞进了路边的菜摊上。
四周惊呼尖叫不断的同时,发狂的马匹俨然变成了可怕的巨兽,横冲直撞,接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才被艰难制服。
谢锦珠趴在地上狠狠抽气,掌心和胳膊被搓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生疼。
菜摊的摊主也在心疼得连声叫菩萨:“这些可都是我辛苦弄来的好菜,现在全都撞烂了!”
“我的菜啊!”
“你们这马到底是咋回事?差点撞死人了知不知道!”
谢锦珠身为差点被撞死的那个人,艰难地在地上坐起来龇牙:“对啊,差点撞死我了你知道吗?!”
刚才她但凡躲得稍微慢一点。
又或者边上的是个支着油锅或者是热水的摊子,这么一头撞过来,她今天就摊上大事儿了!
谢锦珠一把扯飞了落在头上的菜叶子,爬起来冒火地说:“闹市纵马,知不知道这是犯忌的?!”
策马的人脖子上顶的猪脑袋吗?!
谢锦珠扶着胳膊刚刚站好,有人从声讨的人群中挤出来,冲到谢锦珠的身边就扶起她问:“妹妹,你没事儿吧?”
扑过来的人年岁不大,一身已婚妇人打扮。
缎面洒金的大袖长裙,洒金大红的宽袍衬得曳动的宝石步摇熠熠生辉。
再往下……
谢锦珠看清对方美艳大气的眉眼,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看起来很眼熟?
谢锦珠到嘴边的话生生卡了一下壳,妇人却急道:“坏了,这是惊着了。”
“翠芝!”
“快来把这个姑娘带回去,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