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五百二十封情书
在归元峰的一个月里，楚逝水很少下山。
他把归元峰上的库房整理了一遍，把各种神兵利刃，天材地宝分门别类的安置好。而后把时寒舟在峰内居住时用过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殿内。
他将殿内的门窗尽数闭紧，没有一丝光亮可以透进来，又熄了殿内所有的蜡烛，就这么跪坐在地上，在阴暗粘稠的环境中，将魔尊殿下的东西拿打湿的巾布细细的擦拭干净。
黑暗森冷裹挟着他，楚逝水手上动作不停。
就这么一刻不停的擦了好几日。
等到推开殿门的时候，几乎要被外面明媚的阳光刺伤眼睛。
干涩的眸眼分泌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楚逝水又走到了归元峰底下的沙滩上，坐在那里一连看了好几日的日升日落。
这会儿去见了师少尘和顾一道一面，他们也已经知道了时寒舟此去的目的，楚逝水也不知道还能告诉他们些什么。
最后只是同他们道：“寒舟说她十年之内会平安归来。”
师少尘看着他，轻声道：“一定会的。”
顾一道也出声：“殿下从来没有辜负过我们，她言出必行。”
同众人道别，楚逝水又回了沙滩上枯坐。
几日后的夜半，他从沙滩上起身，摸黑到了归元峰上的温泉，外袍也不脱，就这么下了池子。
泡着泡着，一连十多日没有阖过眼的困乏像是泉涌般井喷而出，楚逝水睡了过去。
他身子缓缓往下掉，整个人沉入水中之后也没有醒。银白的发丝在水中摇曳，像是枯死的水草。
他就这么在水池子底下一连睡了几日，方才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自温泉里爬了出来。
楚逝水一手捂着脑袋，视野中出现了很多重影，没能稳住身影，走出几步就同大地亲密接触。又坐在地上缓了一阵之后才感觉好些。
他收拾好归元峰上的东西，下山后扭头朝住了快两百年的归元峰回看了一眼，随后去七星峰向师姐别过。
颜之遥看到楚逝水这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劝了又劝，也没能劝住。
只能捏着眉心道：“那有时间我就过去看看你。”
楚逝水就这么回了魔界。
又是一年的春季，阳光很好，楚逝水回到魔城的时候，城里头好似又多了些百姓。防风防寒的阵法已经设下，城内没有什么风沙，环境较之外头的漫天风尘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楚逝水站在魔宫之外，止不住去想上辈子登上魔尊位置的寒舟。座下堆满支离白骨，危机四伏，她承着峻岑般的责任和苦痛，是如何渡过的那些年月？
这横无际涯的苦海，她是如何熬过了百年？
哪怕是这苦痛的百分之一，楚逝水都觉得会像是五指山那样将自己压垮。就连这样的分离，也能让他白了头。
楚逝水回了魔宫内的寝殿，刚进门的时候，看见了被放在桌上的一枚储物戒指，明晃晃的躺在那里，教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花了点时间来回想，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过储物戒指在这里。
这不是楚逝水留在这里的。
他上前拿起这枚戒指，对光看了一会儿，尝试着探入里面的空间。他拥有这枚戒指的权限，能看到里头放着三个箱子。
一个体型比较大，起码有一人高，剩下两个箱子则是小些。
当楚逝水视线掠过大箱子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他看清了上边刻的字——“逝水的生辰礼物”。
楚逝水那不知游荡在何地的三魂七魄被骤然拉回身躯之中，一时间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喉头发紧，胸腔中的空气好似被尽数挤了出来。
他看向那个最小的箱子，上面没有刻字，于是他将它打开。
里面是好些信封，给顾一道，师少尘和姬成凰等人留的……楚逝水视线掠过去，却没有看到自己的。
他缓缓阖上箱盖，目光落在最后一个箱子上，他看了好一阵，方才将自己挪到了这箱子的前面。
发颤的两手放到箱盖之上，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开始给箱子拍去不存在的灰尘。好似打开这个箱子需要极大的勇气。
隐隐的希冀和无言的害怕在他脑中厮杀，杀得天昏地暗，最后他还是将箱子一把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他骤然捂住了嘴。
这箱子里是满满当当的信，按照顺序摆好了，整整齐齐的放着。
一共五百二十封信。
箱子一打开，魔尊殿下的留言便跳了出来，铁线银钩般的字铺展在楚逝水面前——
“每个礼拜可以打开一封信。不要多拿，我施了法。”
“——时寒舟。”
其实魔尊殿下没有施法，哪怕楚逝水将里头这五百多封信全部拆了也没有关系。
楚逝水想怎样都行。
现下离时寒舟离开已有一月，楚逝水从里面抽出了四封信，抽出来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差点把这几封信抖落。
楚逝水没管脸上的湿意，他坐在地上靠着那个一人高的大箱子，拆开了几封信。
信上的内容其实不算多。
“见字如晤，阿水。”
“不知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如果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一点点来，今后要多多关切己身，不然我会担心。”
“惊蛰将至，雨多雷多，不要在殿脊上长坐。听闻这个时节梨很清甜，可以尝尝。”
“我爱你。”
…………
“阿水。”
“以前听一个魔君说过，早春的时候，魔界极北的冰川下会绽出漫山遍野的冰棘花，四溢花香会弥漫回荡整一个春日。我没有见过，但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这个礼拜有把自己照顾得更好些吗？”
“我爱你。”
…………
“阿水。”
“也许这会儿我会想你。我不知道，我没有窥探未来的能力。也许你会像颗陨星一样划过我的脑海，萦绕在我脑中片刻。”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妥，但我是无恶不作的魔尊，所以没有愧疚，感谢你的包容。”
“我爱你。”
…………
“阿水。”
——
“我很爱你。”
人与人之间的陪伴感不仅只来源于身体之间的接触，语言文字的交流对话也必不可少。一个人的存在感能在笔下的一笔一划中得以彰显，他们能从文字之中脱胎成就人身，好似活生生的站在人前未曾离去。
这不失为一种陪伴。
这是魔尊殿下的想法。
于是她提笔写下了五百二十封信。每一个礼拜都会是新的一封，而每一封的末尾都有一句“我爱你”。
楚逝水捏着这四封信泣不成声，他怕眼泪会把字迹晕脏，又不肯把信件放到地上，于是抬高了拿着信的手。
与魔尊殿下的分离原先像一阵飘然的风，把他的魂魄一同卷走。魂魄游走在五湖四海之间，逃避着要压到顶上的悲痛，所以这一月来他都像丢了魂一样。
而现在魂魄归体，再无法逃避，昏天黑地的悲苦真切的砸到了他的心上，又掺上了浓烈的爱意和愁绪，各式各样说不出口的浓郁情感，教他喘不过气。
他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到吐出来才算告一段落。
情深不寿。爱得太过，便会伤身。
这不是五百二十封信，这其实是五百二十封情书。
一年有五十二个礼拜，十年有五百二十个礼拜，一个礼拜有一封情书。于是十年便有五百二十封情书，便有五百二十个“我爱你”。
在一切如山般猛砸在心间的悲苦之中，自有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将楚逝水承托而起，包裹其中。
那五百二十个“我爱你”，是魔尊殿下胸中最炙热的情话。
掩在魔尊殿下这具淡漠的皮囊之下，是一颗远比一切烈火熔岩都要滚烫炙热的心脏。
时寒舟的爱远比他人更为赤诚热烈。
魔尊殿下不辜负自己，也不会辜负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