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刻,胡大想要悔改的心未必是假。
这富贵公子一句话他当成圣旨般琢磨。
夜里,他住在澡堂后边的窝棚。
澡堂子晚上有人过夜,锅炉时刻要烧水,锅炉工整夜不得休息。
这窝棚窄小得牲口都嫌,一条木板当床,连条棉被都没有,天冷了裹着破棉袄缩在锅炉旁。
一晚上睡下来,擤出来的鼻涕都是煤黑色。
胡老爷子还在铲煤,胡大在木板上翻来覆去许久,突然诈尸似的坐起身一拍大腿。
“去了,借此机会我一定能改。”
他当晚上就去找胡老爷子说了这事。
胡老爷子晓得矿上工作苦,但赌狗拖累家里也苦啊。
对胡大想改正这事,他是一万个支持。
一改之前的冷漠,从窝棚木板下翻出个箱子。
箱子里头是些铜丝之类的玩意,连夜帮着胡大将两瓣大牙用铜丝镶回嘴里。
翌日,胡大揣着两把剃头刀去了城中煤铺。
煤铺常年招募摇煤球的工人,也招煤矿工人。
挖煤劳动强度大,矿里时常有塌方和瓦斯爆炸,工人是常年都缺。
胡大随便去登记了个大名,早饭后就被一辆运煤的平板马车拉着前往城外六十里的煤矿。
平板马车上的人不多,秦璎鬼一样寻了个空位坐下。
偶尔有人坐累了伸伸腿,穿着破棉鞋的脚从她脚背直直穿过。
秦璎往旁边挪了一下,眼神一直看着胡大。
从此前表现看,胡家老爷子确是有点镶牙的本事,但不多。
看胡大那两瓣将嘴唇顶得凸起的假牙就知道,老爷子的手艺属于饭都混不上那一档。
那胡家的落齿重生方,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手,胡家又究竟是怎么发家的?
算了算,秦璎来这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胡大炫了几个黑窝头。
但她没有一点饥渴或者困倦的感觉。
秦璎觉得,只要她不主动脱离,她应该可以在这里呆上很久。
如那烟鬼公子哥所说,这煤矿真的是在深山野地里。
远远的,可见一片窝棚搭搭建在山沟沟。
这煤矿引进了国外最新的设备,噪音大得要死。
和胡大同行的三人到达煤矿时恰好天色将晚,机器停工,下钟的铛铛声回响。
胡大旁边一个看着蛮老实的青年擤了把鼻涕,嘿嘿笑道:“我来前还听说常要干活干到深夜。”
“现在看,也不那么吓人。”
他这边自顾自高兴,一点没注意到往来的人都行色匆匆。
包括监工,脸上都带着些……恐惧。
胡大也没注意到,他一心一意想着,这次一定痛改前非。
他们几个才来还没干活,晚饭自然没他们的事,在管事的带领下,几人进了一间大通铺。
这大通铺长长睡了三十来号人,脏得秦璎看着都难受,更被各种汗臭脚丫子臭熏得恶心。
相反胡大几个适应良好。
管事唤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将胡大几个交托给了工头。
没有发生什么欺凌事件,在这干活累得像条狗,对人龇牙也是需要消耗气力的。
工头一指窝棚最靠近入口处的空位,对他们道:“你们就睡那。”
他多话没说,反正以后都得学。
都转身准备要走了,工头似乎又记起什么,转头叮嘱道:“晚上起夜就在棚里,不要出去。”
工头指着摆在角落的痰盂。
胡大几个闻言脸一苦,光是这窝棚就几十号人睡,全尿一个壶里夜里不得臭死啊?
工头当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又道:“看见老鼠不许打。”
这个胡大他们晓得,老鼠在别处人人喊打,但在矿上老鼠反倒是矿工的亲朋。
常豢养老鼠,带着下矿。
若矿下空气有异或者有塌方前兆,老鼠就会异动提醒。
在矿上,老鼠被视为吉利的动物。
因此是不能打的。
最后,工头严肃补充了一句:“要是晚上听见什么动静,不许出去。”
他不解释为什么,主打的就是劝是劝了,要有作死的那就死去。
简单交代完,工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他的床位上,裹着黢黑油腻的被子倒头就睡。
胡大几个没太当回事,其中两个正经来做工的,将带来的包袱卷整理整理。
只有一身衣裳的,倒在床位上开始睡。
胡大昨天也没睡好,蒙着被子酣睡。
前半夜睡得挺熟,但后半夜却被生生臭醒。
窝棚里,几十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如交响乐团。
觉轻一点的,就别想睡了。
但更要命的,是窝棚里的粪桶。
胡大臭得要死,但也没法。
摸黑起夜撒了泡尿。
刚拉起裤腰带,他突然手一顿,侧着脑袋细听。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似乎……有种低沉的声响。
好像某种动物在咆哮。
胡大有点纳闷,别看矿在深山,但矿区的守卫手里的有真家伙事的。
不会有野兽进矿区来。
他想着,越发认真听。
旋即,一激灵。
总觉得那啸声十分有压迫感,如山中猛虎。
他没敢往外走,拉好裤子缩回了床上。
他不敢去,但秦璎敢去。
在听见叫声时,秦璎已经离开这间恶臭的窝棚,朝着声音追去了。
她在黑黢黢的矿区穿行,终于在那夜间啸声戛然而止前找到了地方。
这处露天煤矿有运煤的小矿车,黑黢黢的矿洞入口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秦璎走到堆放了大量铁皮吊桶的矿洞口。
身侧墙上的油灯熄灭她没有光源,只隐隐约约看见矿洞入口狭窄。
巷道内有供简易木质矿车进出的轨道。
风呜呜的吹,秦璎一时也辨不清刚才那声音究竟是异常还是风。
她想去点亮煤油灯,但抓了几次,手指都从煤油灯穿过。
秦璎本想唤出黑雾,用将‘奶娘’拉出的同样办法,让自己可以干扰煤油灯。
但又怕打破平衡,让这处谜一样的世界崩塌。
她决定暂收敛好奇心,继续跟随胡大看下去。
这一夜矿区中人在酣睡,秦璎如一抹游魂逛遍了整个露天煤矿。
翌日,太阳降临。
秦璎站在煤矿旁最完好的一栋建筑,看煤矿管事给主家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