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
江烬霜心思不纯地又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裴度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佛像,就连声音都是居高临下地从她头顶传来。
“别乱动,会受伤。”
江烬霜微微阖眼,耳尖有些发烫。
——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将那样不堪的一面展现在曾经爱慕的男人面前,江烬霜觉得别扭。
就好像自己之前的所有拒绝,都好像变成了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裴度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看她呢。
罢了,反正她也没想着能给裴度留什么好印象。
就像裴度那时说的——
她只是把他当做不会动的物件儿而已。
思绪飘远,直到头顶上司宁的声音再度传来:“缠得有些紧了,殿下稍等。”
江烬霜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司宁虽说温柔和煦,但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极少做这种事情。
他一边稍显笨拙地给江烬霜抽出发丝,一边无奈地摇摇头:“殿下笑什么?”
“司宁先生,您说得这些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该说您龌龊了~”
什么叫“缠得有些紧”?
司宁替她理头发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即纵容地笑笑:“殿下,在下还是觉得,是您比较龌龊。”
江烬霜承认得干脆,不以为耻:“本宫的龌龊在整个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司宁笑意更加无奈,他不经意地抬眸,掠过少女头顶的步摇,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某人。
只是一眼,司宁便垂下眸子,继续手上的动作:“殿下的步摇有些重了。”
“有吗?”江烬霜不疑有他,“戴久了也还好。”
司宁便笑:“改日我让人打一顶玉的吧,比金饰要轻便些。”
“反正是司宁先生出钱,本宫自然没意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嘶——”
司宁扯痛了她的头发,江烬霜倒吸一口凉气,气笑了:“司宁,你到底行不行啊!”
司宁闻言,笑得无奈:“殿下……”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呀……
终于将发丝与步摇坠分离,司宁后退几步,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可以了。”
江烬霜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见过司宁先生,见过殿下。”
是京墨。
江烬霜皱了皱眉,转身朝他看去。
“京墨大人有什么事吗?”
想起在宫里发生的事,江烬霜情绪有些差。
京墨将头埋低,小心翼翼地开口:“启禀殿下,我家大人……有东西要转交给您。”
“什么东西?”
江烬霜看了一眼远处,裴度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宫门,此刻已经踩着车凳上了马车,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京墨咽了口唾沫,一脸为难道:“大人让属下……单独转交给您。”
江烬霜看了一旁的司宁一眼,淡淡道:“不必,司宁先生不是外人。”
京墨看了一眼司宁,又看了看江烬霜。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地将手上的东西呈交过去。
那东西是用布料平整包好的,不太惹眼的青灰色布料包裹着,江烬霜看不到里头的东西。
她伸手打开,只是打开了一角,便像是被火烫着一般,飞速盖上!
一把从京墨手上扯过来,江烬霜愤恨地看了远处的马车一眼,又瞪了京墨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京墨也是一脸无奈尴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司宁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问山阁的马车,随即对京墨笑笑:“有劳京墨大人了。”
京墨低着头:“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好。”
司宁进来的时候,江烬霜正闭目养神。
“首辅大人送来的,是殿下来时穿的衣服?”
江烬霜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外衣也就罢了,裴度那个混蛋,居然连她换下来的小衣也一并送了过来!
她刚刚一打开,虽然只是看到了一角藏在外裙内的白色,也瞬间反应过来!
司宁向来聪明,见她这般态度,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他发现,这位首辅大人呐,私心甚重。
……
回府的马车上。
司宁端坐在江烬霜对面的位置,笑着询问:“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气氛终于正常了些。
江烬霜深吸一口气,勾唇笑笑:“太后让我安分一些。”
“那殿下想怎么安分?”司宁笑着接话。
“本宫准备……把整个京城翻过来。”
江烬霜原本的计划,是想借着江别尘之手,拿到查案的资格。
当初睿阳王一案交由大理寺处理,跟当年睿阳王有关的卷宗,如今也全部在大理寺的卷宗阁。
两年前,陛下将大理寺的掌管权交到了太子江别尘手上。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江烬霜为了证明太子的“清白”,维护太子的地位,义正言辞地提出要追查此事,江别尘骑虎难下,肯定会给她这个权利。
只不过后来,太后出现,断了她的谋划。
既然如此,江烬霜便只能用更加暴力直接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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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江烬霜做梦了。
她梦到了裴度。
梦里的裴度比现在要年少一些,青年才俊,万众瞩目。
第一次见他,是在长安放榜的几日后。
京城游会上,万晋各处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坐而论道。
少年独坐于无数青年才子面前,眉目疏朗,光风霁月。
人群中,有人高声:“你这书生好大的口气!趋利避害,趋吉避凶是人之天性,也是道法自然,你说的是何道理?”
少年声线平稳无欲:“若人人只想趋利避害,趋吉避凶,那在朝为官者,也要顺流涌之,泯于众臣吗?”
又有一人站起来:“天性不可违,即便有人想要逞一时之意,逆流而上,最终也不过被洪流碾成碎片而已!”
有人继续道:“就如古时妄图一人戍守边境的文正将军,其结果不仍是被敌军马蹄踏碎,尸骨无存吗?”
少年站在那里,微微拱手,不轻不重地吐字。
他说的那句话,江烬霜一直记到现在。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一年,就连金榜上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般俊美的少年。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仰望尊敬天之骄子的。
衣褐怀宝,只会被他人忌惮。
这是江烬霜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人群中,自然也有不少豪门贵公子对了对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他不能留。”
“是啊,若是三年之后他参加了科考,我们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找个机会,解决了他……”
第二次见他,江烬霜高坐在轿辇之上。
她扬着下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草民,裴度。”
江烬霜笑着看他,眉眼张扬肆意:“裴度,跟我走吧。”
她还梦到了那个晚上。
男人眸中全是屈辱与失望。
他死死地盯着她,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只是眼神就能将她吞没。
“殿下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殿下自始至终想在我身上得到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像是发了狠。
不肯放过她。
那时候江烬霜就在想,原来裴度恨了她整整三年。
……
江烬霜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
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
“殿下,您醒了吗?苏袖公子在正厅等您许久了。”
江烬霜的眼珠转了转。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陆枭怎么来了?
“我知道了,进来替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