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抱着头坐在卫生院走廊的长椅上,不停地叹气。
王母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饭盒,看到王春这个样子,也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到儿子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地说:
“我说的话,你就是不听!这下你怎么和她娘家交代,虽然我们给过彩礼,可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呀!”
王春转身抱着王母,哭了起来:
“我也不想的,她看不起我,我才这样的。”
王母叹着气,摸着儿子的后背:
“你们毕竟不是自由恋爱成的,她对你有排斥情绪也正常,你得耐心点培养她的感情。偶尔打老婆,教育教育她是应该的。可这不能当饭吃,一天三顿这么打,她那点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现在,孩子留不住也不能怪她,都是你造的孽。”
说完,她站起身,进了病房。
桃之躺在病床上,歪着头,双眼无神地看向窗外,天光极好,太阳斜方照进来,冷冷的。
不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桃之模模糊糊地想:为什么放鞭炮呢?是什么日子呢?
王母笑眯眯地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地摆在床边的桌上:
“今天,我一大早起来,就把芋仔刮了皮,煮了汤,很好入口的,还卧了个鸡蛋给你补补。”
桃之一动不动,依旧不语,仍在想现在究竟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有人在放鞭炮。
王母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长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现在是小月子,得好好养,养好了身子,再要下一个就好要。你听我的话,我心里把你当我亲生的女儿,这回是王春做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夫妻过日子,哪个不是床头打床尾和,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王母四两拨千斤地给这场自家务事官司定了个结果,这是不由分说的结果。
她扶起桃之,把枕头垫高了,让儿媳保持半坐半卧的姿势。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着桃之把饭吃下去,嘴也没歇着:
“你说你多好命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呀,有几个婆婆能做到像我这样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得知道感恩呀。”
隔壁的病床躺着一位老太太,笑眯眯地帮腔说:
“你是她婆婆呀,做婆婆能做到这个份上真是难得。我一辈子就没见过有这么喂着儿媳妇吃饭的婆婆。姑娘,你这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呀,命好呢!”
王母笑颜逐开,得意洋洋地对桃之说:
“听见了吧,阿婆也说你命好呢。”
听到“命好”这个词,桃之扭过头,红着眼睛盯着王母,声音沙哑地质问:
“我命好?”
王母讪笑地看了一眼隔壁床的老太太,强装镇定地说:
“当然啦!你还不够命好啊,这老太太刚刚都说了,没见过婆婆这么喂儿媳吃饭的……”
桃之冷笑一声,眼泪萧然落下:
“我命好,却被你儿子打成这样。”
她咬牙切齿地撸起袖子,把手臂怼在王母面前,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隔壁床的老太太也看清了,张嘴惊呼了一声,那已然不是一只好手了。
王母尴尬不已地解释说:
“小春是不小心的,再说了,你要是听话也不至于这样。”
老太太咂舌说:
“可你儿子下手也太狠了,这姑娘手上都没有一块好皮……”
王母恼怒地打断:
“关你什么事啦!这是我家的事,轮得着你说三道四的吗?”
老太太撇了撇嘴,转过身背对她们,嘴里嘟嘟囔囔:
“这婆婆太厉害了,这姑娘倒霉,遇上这样的人家。”
王母恶狠狠地拧桃之的胳膊,桃之刺痛地大叫。
“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晓得呀,当着外人的面说你老公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呀!”
王母咬牙切齿地把所有食盒收起来,临走前,眼睛似乎要剜人似的指着桃之的鼻子说:
“算我浪费感情,你就饿死吧!”
眼泪滚滚的桃之,依然冷笑个不停,疯了似的。
“姑娘,想开点吧。”
老太太调整了姿势,面向着桃之的方向,苦口婆心地劝道:
“一个女人只要嫁了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男人我也见了,挺老实的,虽然打你,可过日子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忍,这个家就散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桃之涕泪滂沱,扭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吃了闭门羹的老太太撇撇嘴,满脸不高兴:
“怎么不理人呢,真没教养。”
王春从外面走进来,满脸歉疚地停在桃之身边。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了,你随我回去吧,能下地吗?”
桃之依旧漠然,一动不动。
王春上前抱起她,她也不挣扎。
板车停在卫生诊所门口,王春把桃之放上去,然后提起把手慢慢往王屋村的方向走回去。
冷风呼呼地吹,桃之本能地缩起身子,茫然地望着渐渐后退的泥路、树木、石桥……她在想:这一刻跳下车,然后奋力起跑,能成功吗?
跑,现在就跑。可桃之的双腿就像血肉被抽空了,怎么也无法站起来,整个人随着路面不平而颠簸个不停,渐渐散架。
王春在她身后拉着板车,没话找话地说:
“过几天就过年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圩上买回来。”
他表现的很温情贴心,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桃之只听到“过年”二字,心中盘旋的疑问有了答案,原来是快过年了,所以有人在放鞭炮。
过年了,又过去一年,仿佛过完了一辈子。
重新被关进房间时,桃之绝望地哭了。
王春锁着房门时,王母在旁边说道:
“她刚流产,你可忍着点,起码过一个月以后再说。”
王母欲言又止,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
“我是说,你晚上忍着点,别搞她,别弄出血来……”
王春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手:
“你做饭去吧!”
王春听王母的话,忍了几天没碰桃之。
除夕那天,王春杀了只鸡,晚上鸡汤炖好后,王春盛了鸡汤,两只鸡腿也装进去。王母撇嘴说:
“一个就够了,别惯着她。”
王春低着头,哑着嗓子说:
“是我们对不起她,鸡腿都给她是应该的。”
王母虽然不满,可也不敢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