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宁踉跄着往外走。
她脚步虚浮着,浑身依旧没有力气,只能慢慢扶着墙面往门外移动。
那个婀娜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像是很担心的样子,“江小姐,你没事吧?”
“要不休息一会再走?”
江贺宁缓慢地抬头,进来时看着这张风韵犹存的脸觉得岁月从不败美人,此刻她竟然能看到皮相之下是傲慢肮脏的心。
忘不了宋言祈求这个女人让他进来看一眼的时候,她脸上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的神情。
随后就直接将门反锁上,任由宋言怎么求都不开。
这样的人,也配叫做心理医生么。
江贺宁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置一词,强撑着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临走前看见缸里幽深的一抹绿色,正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好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一样。
陈向东重新打开监控屏幕,看见江贺宁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确实没想到短短几天,江贺宁和宋言的感情就已经深厚到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了么。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江贺宁的恨意几乎将他击碎,他第一次看见女孩的神情如此绝望和破碎,好像自己在逼她做一个关乎生死的问题一样。
他不过是让江贺宁跟他分手而已。
只要跟宋言分手,陈向东就放了江以安,就会帮她去找江致远。
但是女孩的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陈向东心想,她应该很喜欢宋言吧。
她也喜欢过我的,但是好像不会为了我心碎到如此决绝的地步。陈向东觉得心被撕扯开来: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但也是我把现在变成如此不堪的局面。
画面里,江贺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男人就紧盯着女孩消失的地方,一瞬不错。
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毫不在意。
“吵架了?”女人双手抱胸,歪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向东不说话的时候,会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宋言他怎么样?”男人换了个话题,他捏了捏山根处,疼得厉害。
“不是不关心么?”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拈起桌子上的报纸读了两句,都是些陈向东让她找出来的两年前的报纸,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闻。
“郑婉,你越界了。”
女人身体僵住。
她有时候确实会忘记,陈向东跟念肖虽然都姓陈,但是他远不如自己的妹妹一样脾气好些。
“警察带走了。”郑婉放下报纸,看着男人冷厉的侧脸。
“我是问他人怎么样。”
男人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些不耐烦,今天的每件事都不如他想象中顺利。
“人么,你也看到了,跟个疯子一样,我那两扇门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人定做的……”
“你是没看见你那朋友的眼神,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幸亏我报警电话打得早,警察再晚来一会,我那门真的拦不住他……”
郑婉自顾自说着,突然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压抑着怒气的眸子。
明明是和念肖一样的眼睛,但是他的眼神看向自己完全不像看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冰冷的物件。
郑婉没来由心慌,下意识说,“你瞪我做什么,别忘了是我替你妹妹……”
“闭嘴。”男人怒极反笑,这一笑更让郑婉心里毛骨悚然。
陈向东看着这张贪得无厌的脸,只觉得厌烦和疲惫。郑婉的父亲郑年真也可称得上是心理学界的泰斗,但是身后只留下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人到中年,竟然只能靠着男人偶尔的怜悯才能粉饰自己看上去体面的生活。
但是念肖,陈向东看到妹妹日记里写着,她一直在这里做心理咨询。
也是看在郑年真和念肖的面子上,陈向东才三不五时往郑婉卡里打点钱:他想知道念肖究竟跟他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开朗的念肖,会每周雷打不动地做心理咨询,郑婉说念肖讲话的时候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远非他知道的那么简单。
只是郑婉坚称自己知道不是很多,父亲跟念肖聊天的时候她只是偶尔会进来送点水果。
她在撒谎。
但是陈向东觉得今天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尽了。
他一言不发,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径直出了门。
郑婉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她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情。
“你哥是个怎样的人?”郑年真的语气和缓温柔,他专注盯着眼前的女孩。
她在害怕,她在发抖。
“我哥……”陈念肖古怪地笑了笑,她换了一个称呼,“陈向东他,不是我哥。”
那天郑婉就只听到这么一句。
她后来才觉得陈念肖精神状态好像不是很正常,因为听陈向东说自己的妹妹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有很多朋友,有很爱她的家人。
但是每次女孩来这里,阴郁得都像是没有朋友和家人一样。
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是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笑意,还有点其他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有时候人的直觉准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郑婉有天突然觉得,陈念肖好像要出事了。
一星期后,郑年真打电话给她,上次咨询她把东西落下了,问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拿。
对面是一个疲惫的男人声音:念肖去世了。
郑婉突兀地想起念肖的眼睛里她说不出来的那种东西,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没有活人气。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这种想法,人生刚刚开始的女孩,为什么会心如死灰呢?
也正是记得这双眼睛,郑婉才在陈向东来敲门的时候第一句就问:你和陈念肖什么关系?
他说他是念肖的哥哥,来拿念肖留下的东西。
是个日记本。
这个叫陈向东的人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郑年真从外面回来,两人在咨询室从天亮聊到天黑。
陈向东出门的时候,郑年真追出来:下个月你再来,我或许就能告诉你更多关于念肖的消息了。
男人神色疲惫,他点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但是没等到下个月,郑婉就把自己的父亲送到了抢救室。
脑溢血。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眼神里带着惋惜跟抱歉。
郑小姐,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