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和江贺宁到墓园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
天已经微微有点黑了,墓园里依旧那么肃穆而苍凉,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这里依旧是这副安静的样子。
宋言看见那些新鲜的水果和各式各样的零食,意识到陈向东跟何悦他们已经来过了,但是一整天下来,他们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他慢慢蹲下,看见念肖的脸在黄昏时分美得动人。
仍然不清楚念肖是不是会怪他,宋言每每想到这里,心口就没来由的心慌。曾经他是那个冷眼旁观的人,看着自己的朋友,那么理智又冷酷的人挣扎在情欲里。
他想,念肖看见一定会伤心的。
但是如今,自己倒成了站在那个对立面的人,宋言苦笑,将盘子上的水果一个个摆放得更整齐一点。
江贺宁这是第二次来。
她觉得的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但是等她真的又站在这里,才发觉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次的记忆是如此的不愉快。
她只记得陈向东看向陈念肖时怜惜的目光,在转向她时变得冰冷,里面盛着明晃晃的玻璃渣,闪着寒光一样。
让她心惊。
江贺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陈向东的仇恨。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只要她忏悔,念肖就能回来吗?还是只是因为她是江致远的女儿,所以理所应当跪在这里。
她看着那双和陈向东酷似的眼睛,仍是纠结一样的问题:陈念肖,为什么来我的梦里,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江贺宁的疑问,你要我做什么。
她无比希望江致远能回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他们江家是无辜的,陈家的不幸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贺宁抬头,看见太阳一点点西沉,像她的心一样。
两人回去的路上倒是没怎么讲话。
宋言看得出江贺宁心事重重,他之前刻意没有提起念肖,就是怕这一天成为江贺宁的负担,植根在她的记忆里,让她每次想起自己的生日心里都会像压上一块石头。
“在想什么?”宋言看着女孩的侧脸,她盯着车窗上某一点,又好像在看车窗外离他们远去的一草一木。
江贺宁沉默了一会。
白天在沙滩上那种能见到哥哥的喜悦已经被冲散了很多,江贺宁的心总是控制不住地下坠。
见到哥哥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哥哥能不能就此自由了陪在她身边呢。
江以安知不知道陈家的这些事情,如果知道,为什么从来不告诉她什么呢。
她又想起河西寺那棵树,挂着哥哥的祈愿。
他知道的,他甚至在一年前就知道了很多东西。
江贺宁不敢深想,也不敢问宋言,宋言已经帮助了她太多太多,无论如何这都是江陈两家的事情,不应该把宋言牵扯进来。
“没想什么,今天有点累了。”江贺宁转过头,朝着宋言笑了笑。
漫长的红灯在黑夜里清晰可见,一个一个数字往下蹦。
宋言将女孩的乱掉的头发理到她的耳后,然后捏了捏江贺宁的脸。
“别想太多好不好,好好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江贺宁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一句话。
虽然更多时候,第二天事情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是更糟了,但是不妨碍所有人都抱着这同一个信念。
仿佛只要睡一觉,一切都可以重启。
宋言看着江贺宁点点头,她说,“放心吧,我没事。”
本来是想问要不要先换个地方住的。
好几天了,宋言都没有陈向东的任何消息,他在内心说服自己是因为陈向东忙,所以已经稍微淡忘了江贺宁的事情。
但是新闻上那些大张旗鼓的江贺宁跟陈向东订婚的消息依旧没有撤掉,他才没来由心慌。
宋言觉得江贺宁一个人住并不安全。
但是看着女孩安静又稍稍带着点低落的侧脸,宋言还是把这些话咽了下去,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反而显得自己疑神疑鬼的。
宋言想,再缓一缓吧。
反正他乐意天天过来,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宋言,念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江贺宁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她本来想问陈向东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是那个名字在她嘴边滚了两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和宋言,都在竭力避免提及这个人的名字。仿佛这个人是什么诅咒,只要说出来就会被他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盯上。
但是她又是真的好奇那个叫陈宝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好像陈宝和江致远应该是患难与共携手前进的一对朋友,但是江贺宁从来没有在家里听江致远提起过这个人。
她不清楚江致远隐瞒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陈宝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江贺宁试图抽丝剥茧找到当年的一些真相或者影子,但是所有从那时起就在江氏工作的高层或被遣散或主动离职。
她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真相。
江贺宁觉得自己作为江家的人,作为江致远的女儿,活得竟然如此失败,即使是不相关的路人都知道个中一二,唯独自己,一点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是她真的太愚钝,还是江致远刻意隐瞒。
前面的人生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显得今天的自己一事无成任人摆布。
“陈叔叔……”宋言被问得猝不及防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说实话,他和陈宝接触并不太多,每次去陈家,也几乎是念肖的母亲来接待。
陈宝总是待在书房里。
但是宋言觉得他是一个面善的人,而且非常看重自己的家庭。
他对念肖看得很紧,这是宋言如今留下来的所剩不多的印象,每次他们几个出去玩,陈宝会从书房特地出来嘱咐陈向东。
“照顾好你妹妹,别乱跑。”
“他是个好人。”宋言只能实话实说。
好人。江贺宁默念这个词语。
在她心里,江致远也是个好人,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两个好人,一个在狱里自杀,一个失踪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