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天水城啊。”
华笙坐在馿车上,觉得自己和那些家畜已经融为一类了,光凭味道铁定分不出区别。
“应~应该快了。”
华笙蹙眉看向馿车前的男人,“你这几日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也不敢看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吗?”
她原本是打算离开的,可这一路走来发现,人心比她想象的要险恶太多,眼前这个人有几分功夫,心肠还算是好的。
所以她没有走,想着等到了天水城给他一大笔银子当路费就是。
而她看不见的角度,林烨一张脸红成了猴屁股,火烧火燎,连脖子都是僵硬的,根本不敢回头看她。
“没,没有,再有三四日应该就能到了。”
“嗯。”华笙叹口气,手托着腮看着皎月,如今她都闻不到那些腥臭味了。
林烨小心翼翼的回头,扫见了一侧光滑细腻的面庞,便猛然回过头来。
那夜的风光立即浮上脑海,他连呼吸都开始发烫发热起来。
带着个人总是麻烦,那晚,他想着偷她的通关文牒一用,可撞见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柔顺如绸缎的乌发垂在腰侧,浑圆莹润的肩头从浴桶中露出,纤瘦的背线条流畅,瓷白如玉般…
她脱下的衣袍,腰带上玉佩无节奏的敲击着劣质屏风,林烨恍然惊觉,一直寻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咦,大个子,那里躺着的是一个人吗?”
“嗯?”林烨恍然回神,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去,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正躺在那里。
“死了吗?”
林烨停下车,戒备的走了过去,他晃了晃地上男人,皱眉说,“没死,看样子失血过多是昏过去了。”
“那我们要救他吗。”
林烨有些犹豫。
天水城一带不太平,谁知此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
“不救。”
“就这么让他躺在这里?他会死的吧?”
林烨回头看了眼皱着眉的姑娘,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不然给他寻个医馆包扎一下,是生是死,就端看他命数吧。”
华笙立即点头。
林烨拖着那人胳膊给拖上了馿车,就近找了一家医馆给了银子,就把男人放在了医馆中。
“我交了银子,应该够你在医馆住一阵子了,等养好了伤在离开。”
申允白吃力的睁开眼皮,却模糊的很,只能隐约看见一双半弯的水眸,像是一汪干净清澈的湖泊,倒映着璀璨的月牙。
那是常年混迹黑暗的他,从不曾触及的光亮。
“谢…谢。”
粗哑像是沙砾磨砺过得声音比起女子的清悦嗓音难听极了,申允白抿住唇,不再开口。
“不用谢,你好好养着,我走了。”
那双眼睛再次弯成了月牙,缓缓从视线中消失。
第二日鸡鸣,二人就再次开始赶路,道路上都是浓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华笙有些害怕。
“你…家中给你定亲没?”
“嗯?”华笙抬头看向驾车的男人,十分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聊聊。”林烨打着哈哈,“我们两个男人,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说的也是,华笙放松警惕,淡淡道,“我有未婚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有二十多天就要成亲了。”
林烨一怔。
“那你不留在…家中筹备大婚,去天水城做什么?”
“完成遗憾。”华笙平静说,“我在家中待了半辈子,想出去瞧瞧风景,届时赶在大婚之前赶回去就是了。”
林烨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对婚事不满意吧。”
华笙突然陷入了沉默。
林烨以为她不会继续说话了,才听她突然道,“也谈不上不满意,父母之命嘛,盲婚哑嫁,不都是如此。”
“只不过是…我有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心上人。”
她话中是浓浓的失落,林烨心尖一颤。
“你家里人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敢说。”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华笙轻轻叹口气,“你不懂,有些人的婚事不止是自己,就连家人都做不得主,有太多太多不能在一起的因素。”
“那就换个心上人。”
华笙又不说话了,林烨也不回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什么,攥着缰绳的手很紧很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女子一声喃喃的低语。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五日后,马车终于顺利的抵达了天水城。
“要不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先寻个客栈住下,等我和家里说好了再通知你过去上工。”华笙试探的林烨商量。
林烨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子,眸中藏着笑,“不用那么麻烦,我随你一起就是,我在门外面等着,等你和家里说好了再进去就是。”
“……”
甩不掉?
华笙脸上浮上苦恼。
“我…我家中长辈脾气不好,你还是先不要去了吧。”
“没关系,我不看他的脸就是。”
二人在大街上僵持着。
华笙捏了捏荷包,想着他莫不是嫌少?
一道清丽惊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
“华笙。”
“表嫂。”华笙惊喜的朝她奔了过去,伸手要怀抱她的瞬间又讪讪收回了手。.
“怎么了?”
“那个…同行的邻居身上有味,染身上了些,我怕熏着你,还是等回去洗漱过后再抱你吧。”
沈安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一馿车的邻居。
“……”
“华笙,你坐馿车来的?”
“嗯,昂。”
华笙给林烨使劲使着眼色,让他赶紧走,后者却仿佛没看到一般。
沈安安古怪的视线移到了一旁站着的汉子身上,眉梢一挑,“林公子。”
“四皇子妃。”林烨恭敬的行了一礼,“我奉四皇子之命前来襄助。”
“一路…辛苦。”
“……表嫂,你叫他什么?”华笙觉得脑子都快转不过弯来。
“林公子,林烨,我未来嫂嫂的兄长。”沈安安给二人做介绍,“怎么,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你不知晓?”
“……”
“华笙郡主。”林烨拱手给她行了一礼。
华笙愣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早就和我哥串通好了的是不是?”
“冤枉,在下没有通关文牒,这才想着沿路捎带一人蹭蹭,刚巧在城外遇上郡主,阴差阳错…”
“在下…也是路上偶然得知郡主身份。”
华笙半信半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林烨肯定不敢说无意中偷看了你洗澡,只能说,“前几日无意间瞧见您的玉佩,刚巧凌世子来信让我一路寻您踪迹,这才知晓。”
“哎呀,丢死人了。”华笙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捂着脸恨不能原地消失。
林烨垂头抑制不住的勾起唇角。
沈安安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笑说,“先回去更衣沐浴歇息一番再说话吧。”
华笙立即跟上她,她都忍了一路了,这会儿闻见自己身上得味道自己都想吐,尤其是头发乱糟糟的,沈安安从她头上摘下了好几个鸡毛。
她忍不住埋怨,“你既不是送货郎,干嘛赶个馿车,害我和鸡鸭鹅挤在一辆车那么久。”
“……郡主见谅,如今林家被软禁,我身份特殊,以免被官府察觉,只能乔装打扮。”
沈安安笑说,“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同路,也就不能阴差阳错将你带来了。”
“说的也是。”
很快就到了宅院门口,沈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华笙,“华笙,有件事我要和你说声。”
华笙眨巴着一双清澈得眸子。
“安安,”一道低沉清悦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华笙顺着声音望去,身子顷刻间僵硬住。
下一瞬视线被格挡,她依旧愣愣的站在那,回不过神来。
“小舅舅,你不是去衙门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齐锦平侧身朝被沈安安挡住的小书生投去一眼,才说,“衙门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回来了。”
“哦,”沈安安立即拉着华笙往一旁靠了靠,“这位是我的朋友,京城来的。”
“嗯,”见沈安安没有要介绍的意思,齐锦平微微颔首后抬步率先进了宅院。
墨蓝色锦袍被风吹起,带着男子常年习武的凌厉轮廓,同华笙擦肩而过。
她呆呆的站在那,大脑一片空白,好似暂时掉入深渊的垂死挣扎者,眼前一片黑暗,窒息,慌乱,无措,全都涌上心头。
“你还好吗?”沈安安侧身,担忧的看着她。
“刚才那人…是他?”
沈安安抿唇,“嗯。”
她本是打算提前告诉她的,不想齐锦平会提前回来。
“是他,是他,”华笙一直再重复这一句,眸中没有惊喜,只有呆滞的死寂。
林烨蹙眉看着这一幕,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犀利得眸子朝宅院中逐渐消失的男人背影看去。
猝不及防的,男人豁然回头朝他看来,眸中散发出的冷然让他心惊。
此人,好强的敏锐力。
齐锦平蹙眉扫了眼几人,转身继续往前走。
“方才…真的是他,”浴桶中坐着,华笙还在重复着这句话,沈安安不厌其烦的附和。
“对,是他。”
“他不是在边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终于问了一句有用的,沈安安松了一口气。
“齐家军不止在边关,其他各地区或多或少都有,如今边关太平,他只要不靠近京城就不会有事,此次是萧渊请他来帮我的。”
“哦。”华笙沉默了下去,一会儿又突然坐直了身子,溅了一地的水花,“我方才是不是很狼狈?他一定闻见了我身上的臭味。”
“……你方才站在我身后,他没有看见你,况且你又是男装打扮,他不会想到那上面去的。”
“是吗。”
她再次沉寂,慢慢沉入了水中。
沈安安抽空朝屏风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了一眼,“华笙,你和那赵家公子……”
静默片刻,她才开口,“不是逃婚,我只是想出来转转,等大婚前几日再赶回去。”
“那如今呢?”
见着了齐锦平,她还愿意回去履行婚约吗。
华笙沉默着不说话。
沈安安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问下去,和赵家的婚事倒是好说,但要与齐锦平有结果,怕是十分艰难。
“这些日子你就先跟着我吧,若是想清楚了我派人提前送你回去,应该能赶得上大婚之礼。”
她还是希望她可以回去完成大婚的,毕竟和齐锦平这条路,太难走了。
“我不走。”华笙突然拔高了音调,或许是觉察出不妥,又小声道,“我不想走,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