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就到了晚上,等黄芪去饭堂时,只剩下一碗冷汤。
他像踩着棉花回到柴房,倒在席子上,没喘两口气,吴大平打着饱嗝过来,叫他子时记得去怡康院倒夜香,要是睡过了头,就让他把夜香都吃了。
清凉的初夏之夜,满天都是星星,万籁归寂,黄芪提前来到怡康院,有个老门子把东边小门的钥匙交给他,交代几句便走了。
四周都很安静,看不见人,黄芪反倒觉得自在一些,怡康院漆黑一片,只有靠近池塘的那间阁楼还亮着烛光,远远飘出来酒肉的香味,自己晚饭都没吃饱,这人好有福气,还能吃夜宵,黄芪咽了咽唾沫。
他捋起袖子开始干活,把粪桶提到东门墙根下,每一桶都有几十斤,累的他是汗流浃背。
干完这些活就等粪车过来了,时间还早,黄芪饿的前胸贴后皮,心想不管那房里是谁,自己还是去讨几口吃的。
“你又何必这么固执?”房中有个老人声音。
这时另一个声音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
是李伯的声音,黄芪一惊,怎么他这么晚会出现在这里,另一个人是谁?
听语气好像两人起了争执,他想这种时候去讨吃的未免会尴尬,便在柳树下坐着。
“师弟,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兄,就收手吧,你不救人就算了,何苦还去害人呢?”李伯道。
原来另一人是他的师弟,千杯堂首席坐诊师陈伯。
陈伯“哼”了一声,道:“我若不认你这个师兄,今晚就不会为你接风洗尘了,那齐侍郎对我傲慢无礼,狗眼看人低,是他自找的,你是大善人,怎么不去揭穿我,救他一命?”
黄芪大惊,暗道原来陈伯如此小气,齐侍郎得罪了他,他不但不给人看病,还要用药害他,医者父母心,有时候医者也是禽兽心,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
李伯无可奈何:“你是天下第一名医,你开的方子,我去说他也不可能听的,况且你我毕竟同门一场,我也不会这么做,师弟啊,师父当年给你取名叫‘一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师父的苦心?”
“哼,李一善,你和林一恶一个德行,比石头还固执,你以前做的缺德事也不少吧。”陈伯道。
原来李伯还有一个师弟,他们三人分别叫做李一善、陈一念和林一恶,黄芪好奇,悄声走过去,从窗缝里张望,只见一个矍瘦老人站在扶廊上,望着池塘,脸色隐隐发青;李伯则立在他身后,满脸失落和无奈:“我们做了这么多坏事,再不行善积德,老天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师父不就是死的不明不白吗?”
陈一念转过身,道:“你别跟我提师父,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把找《六道神经》放在心上?”
“师父过世已久,我们也行将就木,还找干什么?”李伯倒了一杯,借酒消愁。
陈一念双眼射出精光,道:“师父说过,《六道神经》中不但有六道众生的医术,还有长生升天的秘密,找到它我们就可以长生不老,《神经》原本藏在千杯堂,后来传闻被妖界夺走了,不知真假,所以师父让我们进入千杯堂,让林一恶去妖界,想不到师父都死了,《神经》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神经,不是一种病吗?黄芪摇摇头,估摸着子时快到了,忙赶回墙根下,静静等待车轱辘的声音,眼皮渐渐耷拉了下来。
“黄芪,快醒醒。”不知何时有人轻轻推他。
黄芪猛地惊醒,道:“车来了吗?”
睁开眼就见孙映雪捏着鼻子蹲在前面,拍拍脑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孙映雪食指支着下巴想了会,道:“我也不知道,这里好臭啊,我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黄芪看了看天,大约还没到子时,便随着孙映雪来到池塘水中央的亭子里,那边阁楼也熄了灯,不知李伯陈伯什么时候散的席。
亭子外是稀疏的几丛伎荷,晚风吹来,池水荡漾,将倒映的星星也摇动起来,景色怡然。
孙映雪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坐在石凳上晃着脚,安静的望向水面。
黄芪问道:“孙映雪,你这么晚还不睡吗?”
他还是不习惯叫什么“老爷”、“大小姐”。
孙映雪道:“一说这个我就来气,都怪那红眉怪,说有个什么红衣女鬼,害得我担惊受怕怎么都睡不着觉,生怕床底下、镜子里出来一个长发女鬼来抓我,绿萝倒是睡着了,白天我听吴大平说你晚上要倒夜香,所以就来找你说说话。”
原来那绿裙姑娘的名字叫做绿萝。
黄芪暗觉好笑,心想张行云就是爱捉弄人,道:“张行云的话都是骗人的,你可千万别信。”
孙映雪道:“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想想也觉得害怕,死红眉怪,别落在姑奶奶手上。”说着握紧了拳头,好像张行云就在她掌心一样,又问道:“黄芪,白天红眉怪为什么要叫你‘美郎君’?”
黄芪脸一红,没敢把在陈家庄的遭遇道出。
孙映雪道:“别看我年纪小,我什么都懂,你长这么好看,那红眉怪就是个死变态。”
黄芪忙道:“这……不会的。”
这二人虽然才相识不久,但都没有什么心机,言谈中就像老朋友一样,就像当时和灵芝的相遇,想到灵芝,也不知到她现在怎么样了,黄芪暗想。
孙映雪又问了他的身世,幽幽叹道:“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你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黄芪摸摸头,疑惑不解,心想你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帽子,怎么能罩在我的头上?
“想家了吗?”孙映雪问道。
黄芪点点头,道:“以前我只知道妖怪欺负人,没想到人也会欺负人。”
孙映雪道:“有的人可坏了,吴总管、吴大平都是大坏蛋,别说欺负你,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黄芪道:“你是大小姐,他们怎么敢?”
孙映雪嘟着嘴,满面委屈,道:“怎么不敢?谁叫我是女儿,我爹一心只想要个儿子,娶了三妻四妾,才不把我放在心上。”
三更天了,他们正闲话之时,忽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奇之下出去查看,于是就发生了最开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