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是从南京来的大夫?让我瞧瞧。”
随着这一声,李伯瞧去,只见一个灰白头发的老汉出现在了门口。
此人身长七尺,脸色发青,手长脚长,袖子裤管都短了一截,露出脏兮兮的皮肉,除了一身的草药味能显出大夫的身份外,和一般山野老汉也没多大分别。
李伯起身拱手笑道:“老朽便是,想不到在此间能碰上同行,幸会幸会。”
老汉“哼”了一声,也不还礼,见身前空着两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又朝身后一人道:“你坐这里。”
李伯暗想原来还请了一人,莫非也是同行,这时就见一张瘦脸从门后转了出来,道:“各位伯父叔叔们好。”
李伯正要见礼,钱老六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道:“这小子是他儿子,全家就他们两个人,吃饱了一天就不用开火。”
原来是蹭饭来的,李伯笑了笑。
瘦脸少年也手长脚长,虽然衣衫褴褛,却白白净净的,捧着本破书坐下来自顾自翻着。
李伯偷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草纲”二字,乃是医书,暗道:“我熟读古今医典,怎么从来不知道有一本叫‘草纲’的书?”忽看着书页上的两个大洞,恍然笑道:“原来是《本草纲目》。”点了点头。
待众人坐定,云寨主介绍道:“李伯,这位便是本寨的黄大夫,上名为独,下诲为活,黄大夫医术精湛,不知救得了多少性命。”
张老二冷笑一声:“独活独活,独自活着管他人狗屁,听这名字医术能高到哪里去?”
黄独活浑似没听见,面不改色,云寨主继续道:“黄大夫,这位是从南京千杯堂来的大药师李伯。”
黄独活狠狠的瞪了李伯一眼。
李伯心道难不成这黄大夫以为自己是来抢饭碗的,所以满是敌意,遂道:“我这次来是去天游峰采灵芝的,采完就得赶回去,黄大夫一定熟悉这天游峰的路径,还请指点一二,老朽感激不尽。”
黄独活洋洋自得,道:“我告诉你,你怎么谢我?”
七老一听,都摇摇头,远来是客,相助本是应该,怎么能开口便索要东西。
李老四道:“李伯,我带你去吧,找座山有什么难的。”
黄独活拿起花果酒,自顾自倒了一碗,这时饭菜也摆了上来,他夹起一块肥肉嚼得满嘴流油,道:“李老四,你力气是有几斤,脑瓜却不大好使,有句话叫‘山隔一百尺,走到三十日’,嘿,就怕你找山找到阎王殿去了。”说着扯下一只鸡腿又大口吃着。
李伯心想这黄独活话糙理不糙,笑道:“黄大夫,只要你帮老朽,老朽什么都可以给你。”
黄独活正要说话,忽地斜眼,一巴掌打在那瘦脸少年的后脑勺上,骂道:“就知道看书,饿死你这王八蛋。”
绿竹道:“黄芪要是王八蛋,那黄伯伯你是什么?”
众人忍俊不禁,钱老六笑得喷了一身酒,道:“小娃娃说话没大没小的,可惜我这一口酒,刚尝个味就没了。”
黄独活沉着脸,道:“别说我欺负你是外乡人,既然你是大夫,那肯定知道什么是‘十八反、十八畏’了,你说得上来我就带你去天游峰。”
李伯暗想:“张老说的不错,此人看来医术确是不怎么高明,我堂堂‘千杯堂’的大药师,岂能连这也不懂。”
有些不自在,道:“黄大夫可不要食言,‘十八反’道是‘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十九畏’也有个口诀,‘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
正说着,忽那黄芪接口道:“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京三棱……。”
一面说一面笑,甚是惬意,待他说完,李伯叫一个“好”字,心想这少年倒是颇熟医书。
众老不懂医术,自然不知道李伯刚说的是什么,但见黄芪接了上来,那定然李伯是说对了。
王老五道:“黄大夫,你现在没话说了吧。”
黄独活又一巴掌打过去,骂道:“王……,狗腿子,要你多嘴。”
他是不敢再说“王八蛋”三字了。
李伯看不过去,道:“黄大夫,你刚问了老朽,现在可轮到老朽问你了,你要是答得上来,我也不用你带路立刻打道回府。”
钱老六低声笑道:“有人要出丑咯。”
黄独活一瞪眼,道:“就这么办。”
云寨主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和何老七对一下眼,心道这黄大夫毕竟还是有些本事。
“黄大夫,脉何以知气血脏腑之诊也?”李伯问道。
黄独活笑道:“这也太简单了,我现在就告诉你……。”
忽双手捧着肚子,眉头一皱,道:“哎哟,肚子不舒服,一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你先等着,我去去马上就来。”
张老二冷笑:“胡搞。”
黄独活抱着肚子快步走到门槛,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脉乃气血之先见也,气血有盛衰,脏腑有偏胜。气血俱盛,脉阴阳俱盛;气血俱衰,脉阴阳俱衰……。”
正是自己那小子的声音,他大笑两声道:“咦,肚子又舒服了,李伯,我儿子是我教的,我看就不用我出手了吧。”重坐了回去。
李伯也大感诧异,心想就是自己那几个徒儿,像他这个年纪都未必知晓这些,又问道:“脉有几部?”
黄芪道:“脉有三部,尺寸及关;荣卫流行,不失衡铨……知其所舍,消息诊看;料度脏腑,独见若神。”
“好。”众人喝彩。
钱老六问道:“老四,你听懂了吗。”
李老四摇摇头,道:“听不懂,但能说这么多字,那定是错不了的。”
张老二道:“看来我是高看黄独活了,他救活的人,怕都是黄芪的功劳。”
李伯连连点头,苦笑道:“好好,由不得老朽不认输了。”
黄独活乐得眉开眼笑,一块肉刚要进嘴,又夹到黄芪碗里,道:“好儿子,真给爹长脸。”
黄芪抿了抿嘴,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道:“李伯,我爹年纪大身子骨不能爬山,就让我带你去天游峰吧。”
李伯一怔,道:“这……求之不得。”
黄独活“嗖”的一声把肉又夹了回来,道:“你不要命啦,外面都是妖怪,你这三两肉还不够妖怪塞牙缝的。”
黄芪道:“爹,李伯千辛万苦到我们寨子,怎么说我们也要帮他一把,天游峰的路我跟你去过几回,心里还记得,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黄独活瞪着眼不说话,云寨主道:“老四,你和李伯黄芪一道去,路上多个照应,明天就出发吧。”
李伯忙道:“老朽还是留下来,等对付了那蟒蛇再走。”
云寨主道:“这都无关大局。”
一直没说话的齐老三道:“三日之期马上就到了,老四一走,我们可少个人手。”
云寨主摇摇头,张老二冷冷道:“反正都是死,多个人少个人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蟒蛇妖上,众人都心事重重,只有黄独活一人吃了个风卷残云。
吃过饭,云寨主安顿李伯住下,到第二日三人才早早的出发,沿着河水一直往下走。
秋日的清晨,森林里弥漫开薄薄的雾气,四处一片寂静,黄芪在前,李老四断后,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唯恐惊破这清晨的宁静。
忽然“咚”的一声,三人都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只见河面上浮着一块大木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悬棺处了,这掉下来的正是一块棺木,李伯想起大头说过的尸妖,不禁心下一凛,握紧了定妖幡。
李老四道:“这些棺材风吹日晒早就烂了,掉下来不足为奇,走吧。”
河的下游是一处浅滩,三人蹚水走过,雾气渐渐散去,露出郁郁苍苍的森林来,黄芪指向北方道:“从山后爬上悬崖,一直往北再走两天的路,差不多就到天游峰了。”
李伯望去,但见白云袅袅山峰耸峙,也不知哪一座才是,心想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七八日了,不知回来之后,这一寨子的人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