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
剑宗上。
杨岱步履无声,倾听幽幽的流水响动,身姿如鹤立鸡群般挺拔。
他的目光所触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根本就看不清楚脚下的路。
水声时轻时疾,萦绕杨岱心头,仿佛有无数个细碎的念头在他耳边回荡着。
那是过往时光流逝的声音。
如果那一晚,两人没有相拥而眠……
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杨岱再也不是张杏虎想要等待的那个少年了。
这条路太长,而爱又太短。
这真是一生一世最孤独的一条路,漫长得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然后,前方出现了一点亮色。
那是一盏灯。
微弱的橘黄色,在黑暗中缓慢地摇曳着,像一缕柔软的风儿拂过他的脸庞,带来几丝温暖。
杨岱停住了脚步,望向前方。
暮色苍茫,水声潺潺,星河倒悬,天与地交融为一体,似乎连空间也凝固了。
只余下这么一抹亮色在他眼底绽放。
灯火明灭,映照出杨岱冷峻的眉宇,和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仿佛能吞噬万物。
杨岱望见张杏虎孤独而苍白的背影立在水榭中,像一片不会融化的雪,被岁月遗忘在这冰封的夜里。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难受。
杨岱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杨岱应该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环抱任张杏虎。
但……杨岱做不到。
以前的少年可能已经死去很久了吧。
久到杨岱都记不清了。
整个剑宗被重重叠叠的阵法锁住,如同笼在透明的大罩子里。
到处响彻着巨大的爆炸声,那是法术与神通对撞发出的轰鸣。
每一次爆炸都意味着一个人的陨落。
而这一切,却都跟杨岱无关。
罩子一颤一颤,闪过一缕一缕刺眼的光,可以望见外面扭曲咆哮的天空。
天空之上,是大片大片的虚无,像一片浩瀚无垠的混沌,无形、缥缈、无定、不可捉摸。
张杏虎也被闪耀的光映照得一阵亮,一阵暗,似在天崩地裂中挣扎。
可是,这样的挣扎毫无作用。
杨岱远远的望着张杏虎,一动不动。
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迈出半步。
不知隔了多久,时间过的飞速,但是杨岱不在乎有多久。
张杏虎忽而转过身瞧见杨岱,一下子痴了,眼泪淌了下来。
杨岱想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张杏虎哭泣。
周围的声音惊如炸雷,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杨岱甚至听不到自己呼吸的频率。
唯独能感受到张杏虎的悲坳。
“杨岱……真的是你吗?”
隔了好一会儿,杨岱听见了张杏虎的声音,令人心颤。
他没有回答。
杨岱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一切都变成了迷雾。
杨岱垂下视线,望着张杏虎在湖水中忽而闪亮,忽而黯淡的模糊影子。
那么,他们之间便注定没有结局。
不如彼此放开,对谁都好。
张杏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方才绽开的笑容冻结在嘴角。
这种笑容很滑稽,像是一个卖力表演却无人问津的小丑。
但杨岱却分明感觉到了张杏虎内心的绝望与伤心。
杨岱的心脏像被一把尖刀剜掉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疼。
“好久不见了,张姑娘,来之前,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该不该来见你。”
杨岱开口,声音低哑而干涩。
张杏虎不安的望着杨岱,声音像悲凉而清冽的秋水:
“杨岱,你别这样说话,我害怕……”
杨岱抬起头,艰难的说道:
“张姑娘,在下来这里是为了杀郁离的,我要利用你,把他找出来。”
张杏虎呆呆的注视着杨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杨岱继续说道:
“我还会让你亲手杀了郁离。”
张杏虎眼眶瞬间红了,她的眼神是那么哀伤,哀伤到让杨岱甚至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平这份哀伤。
张杏虎已经僵住了,过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勉强扶住水榭的柱子,这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张杏虎颤声问道:
“为什么……杨岱?你怎么能……”
杨岱静静地说道:
“自然是为了道。”
“为了道?”
张杏虎轻如蚊呐的说了一遍,忽而惨笑起来,笑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杨岱仍旧听见了。
这笑声,比寒冬腊月吹来的西北风更加凛冽,也更加凄厉。
杨岱迈动脚步,缓缓向张杏虎走了过去。
张杏虎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柱子,脸色白的吓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
张杏虎的眼睛湿润了,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却始终倔强不肯落下来,就像那滴滴坠落的珍珠,晶莹剔透、光芒璀璨。
杨岱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但是,他还是走到了张杏虎面前,站定。
杨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柔弱的张杏虎,蜷缩到了柱子后面,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着浮木一般。
“张姑娘,对不起……”
杨岱低声说道,伸出左手轻轻贴在张杏虎的脸颊。
许是受了刺激,张杏虎的皮肤冰凉,两腮却如同火烧云一般,灼热烫手。
“杨岱……不要这样,好不好?”
张杏虎如同梦呓一般,低喃的声音里满含着祈求。
她乌黑湿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像是一头濒临绝境的兽。
“那一年,我望着你越走越远,我突然好后悔,好后悔,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你留住,其实,我很爱你。”
张杏虎的声音哽咽得几近破碎,杨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很爱你,非常的爱,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来就说这样的话?你是在气我吗?”
“气我没有阻止你去两界山?杨岱,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求求你了,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张杏虎眼泪簌簌往下掉,声嘶力竭的喊道。
“张杏虎,我不爱你。”
杨岱闭上眼睛,随后睁开,轻轻吐出这句话。
张杏虎怔怔的看着杨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连哭泣都停止了。
她的目光里满是错愕。
杨岱语调平静的说道:
“你不过是我在追求大道上的踏脚石而已,是我补上道心的最后一块短板罢了。”
“我曾经爱过你,可现在,我不爱你了。”
张杏虎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不敢置信的摇头,眼泪簌簌直流,断线的珍珠一般砸在水里。